第041章 第 41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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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组合首领前一日。

    纽约冬天的气候并不比横滨好, 相反在寒冷程度上更胜一筹。

    圣诞过后,兰波和果果向中原中也简单告别,带上简易行装驱车前往东京机场, 踏上了美洲之行。

    二人在头等舱中度过漫长的几小时,说实话无聊且没劲, 只能看看云、发发呆、读读报,追追剧……直至他们到达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 才结束这单调乏味的空中旅程。

    从仙气飘飘的天上云海,到风尘仆仆的高楼大厦。海拔之间巨大的落差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消弭, 压迫一瞬间从身体内骤然升起带来极大的鼓胀难受。

    而机舱门打开的那瞬间,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机舱室,冷空气驱散乘客身上的热度。

    迎面而来的是别开生面的寒风礼, 让畏寒人士不受控制地打哆嗦,除非他们能重新到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暖和起来。

    怕冷一列人中自然有兰波。哪怕他早有准备, 也在寒流侵袭到皮肤的那一刻打了个结实的寒颤。

    这一切给他带来别样熟悉的感觉, 从前的记忆落到实处。他发誓, 自己从没喜欢过低温气候,就算现在落地点是巴黎也一样。

    二人拥过寒风, 和行色不同的人擦肩而过,乘车前往郊区的临时住所。

    小轿车一路而去, 远离繁花似锦的富华之都,渐渐驶入田园诗意的自然风景里。

    郊区人烟稀少,但景致自然,相对拥挤的城市充满生机且自由自在, 连空气都散发着轻松惬意。

    果果靠着兰波的肩膀眺望车窗外的广阔丘陵,视线中的白与绿野蛮而强劲, 顿时让他觉得横滨实在渺小,窄小得一眼望到头。

    下车后,兰波牵着果果的手走进新的临时住宿。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匆匆来,匆匆去。

    黄铜精制的浮雕大门,爬上围栏的休眠月季,陈列着复古圆形图案的缤纷石子路,一旁盛开蓝白色小花的植物,枯黄草地上正在萌芽的嫩黄小草,高大繁盛的月桂树,以及其他装饰空间的造型各异的常绿灌木、身姿优美的白色石膏像、不断喷涌流淌的清澈水池……这是栋极具浪漫气息的田园风别墅。

    果果对广阔天地饶有趣味,他环视四周风光心想闲着没事可以到处看看。兰波笑而不语,拉着他进屋。

    他们是来直接入住,不是来打扫卫生,一切早已预备好了。舟车劳顿需要先休息一天才行。

    一番沐浴更衣后,一大一小穿着休闲套装,齐齐披散着顺滑的长发,围坐在燃烧木头的壁炉前,吃着新鲜出炉的蓝莓派,喝着暖烘烘的热奶茶……没有什么疲劳是不能烟消云散的。

    兰波背靠绒面沙发,手边放着一叠报纸,耷拉着肩膀,十分放松的模样。

    他那头海藻般卷曲的乌黑长发顺着宽阔的肩膀蜿蜒而下,比之前又长长了一小截,金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明艳的火焰色彩。

    果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暖红的光照在雪白的面庞,莫名散发着朦胧美好的光晕,眉眼如画。

    安静温暖的氛围不知道持续多久,摇曳着火光的壁炉前,披着羊毛毯的长发青年向一旁看书的孩子轻声抱怨道:“纽约的冬天比巴黎还糟糕,下次不来这么冷的地方了。”

    孩子嘴角微翘,满不在乎地回应他的抱怨,“下次不要选在冬天的时候来,更不要是最冷的时候。”

    “春暖花开,夏日炎炎,秋风习习,无论哪个时节都好过冰霜袭人的冬季。”稚嫩的声音说不出的轻灵悦耳,语调优美婉约仿佛吟唱诗歌。

    接触良久,兰波也发现果果同样不喜欢天气寒冷的冬天,他只是因为要裹着厚厚衣服没法好好出门玩才讨厌的冬天。如果外面是个漫天飞雪的雪国,那就说不定是讨厌还是喜欢了。

    青年脸上浮现惭愧,眉头挂着淡淡的担忧。换作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都可能会恨他,繁重的语言学习,越级的训练,对其他各方面的知识涉猎……日复一日,没有松懈。

    兰波含蓄一笑,他侧过脸视线低垂落到果果身上,想着阿尔卑斯山脉一年四季的美景。

    额前一缕长发扫过青年的脸颊带来细微痒意,他伸出手撩到耳后,轻声道:“等回到法国,我带你去看看真正银装素裹的连绵山脉。”

    果果听闻神情微凝,心里一阵惘然若失,淡淡问道:“我还没亲眼见过下雪的场景,不过你不是怕冷吗?你陪我去,我们能走到目的地吗?”

    对于那些话兰波并没有太在意,眼里闪过纵容,“我自然能陪你到达目的地,只是看你想不想去。”

    金发碧眼的美丽孩子趴沙发上含笑道,“是吗?”他撑着小巧的下巴托着雪白的小脸,时不时翻动书页,偶尔拨开落在书上的发丝。

    在十几度的室内,他被勒令穿上不算单薄的衣服,渐渐感到点闷热。

    仿佛为了散热一般,趴在沙发上的他翘起纤细的小腿露出光洁柔软的小腿肚,及两只没穿袜子白嫩的小脚丫,像鱼尾一样灵巧活泼地摆动。

    做这些小动作时,果果悄悄地不作声。

    而忽然察觉到这一行为的兰波将自己的毛毯分出去一半盖过去遮住欢快的赤足,反倒惹来小孩一个不满的回眸。

    果果踢了踢,甩开他的毯子,“我现在不冷。”

    兰波找出薄袜子妄图给他套上,两人的异能一番较量,最终碍于重力强劲的破坏力,兰波无奈妥协。

    果果双手抱胸一脸傲气,赤脚裸足端坐在另一侧。

    无可奈何之下,兰波收回视线。

    话题一换,他优雅地说道:“组合的首领即将退位,恰巧GSS和那位老先生有旧,纪德和保尔说不定会来参观纽约风光。”

    “哦!我知道,你是想见故人。”果果直接戳破他的心思,“说吧!你想怎么找,还有万一真见不到又怎么办。”

    兰波诚实应道:“必要时武力压制纪德,至于保尔!我其实没有太大希望,但如果他出现了,或者发现了你我的存在,势必会一番调查我们的背景,这时就当什么都没发现吧!”

    果果捡起沙发上未看完的书,“他会找到中也的。”

    兰波点点头,承认道:“是!但他一定会先来见我们。我和他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好解决,他如果真出手,我希望你全力对待。毕竟保尔的能力实在恐怖,如今就是我也不敢小瞧他。”

    果果沉吟一番,答:“活了十几年,他对自身的掌控肯定比我厉害。但我认为他非必要时是不会对我动手的,肯定先试探你。”话落,他一副绝对如此的神态。

    “那也是必然的,我还活着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兰波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略带不安地说道:“你们之间异能相触会不会引发新的特异点也是未可知的事情。”

    果果翻动书页的动作停止,他从沙发上坐起,扬起似笑非笑的嘴角,不屑道:“别把新的特异点说得那么可怕,就是产生了,我和他也有停下来的手段。异能力在等级上有高位压制一说,特异点同样有高位压制。”

    那如碧水般澄明的眼眸好奇地注视着黑发青年的神情,轻柔慢语似是不怀好意地引导,道:“兰波,你希望先见到谁?”他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得很。

    突然生出来一点属于别样的趣味性,将明明还尚且稚嫩的脸庞注入了顽皮的神韵,迸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魔力,超越男女界限的特殊魅力。

    ——这副皮囊实在美,若是堕落于七情六欲,那么没人能逃脱蛊惑,甚至心甘情愿被夺去生命。

    就是与果果相伴良久已然适应他一举一动的兰波也不由得有些失神,他对美好事物一贯欣赏赞扬,但若这份摄人心魄的美丽来自自己所期待的孩子,所有的感叹则尽数变成担忧。

    美丽容易招来嫉妒、贪婪、憎恶……人的劣根性是自己得不到就不许他人得到。

    东西可以毁灭,人也可以毁灭,卑劣者向来不择手段地摧毁鲜活的生命。

    兰波见过很多人从神坛掉落深渊,道德有时是把尺,反过来成为杀人的利器。

    高尚的灵魂尚且能被世俗消磨耗尽,身躯在阴谋诡计中又能多活几时,终将化为腐肉白骨,彻底沦为世间一粒粒不起眼的灰尘。

    兰波许久不语,表情中流露着果果读不懂的复杂因素,他不知道对方想了什么,但心中那一点好奇已悄然散去,“是我明知故问了。”

    同样的容貌,在感情浓烈时,总是更夺目耀眼。

    兰波摇摇头,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我心里自然希望先见到保尔,但理性上分析还是晚点见到他更好。”

    果果站起身来,走过去坐到他身旁,道:“早晚其实都差不多的。”

    “随缘吧。”兰波冷峻的脸上带上一抹神秘,抬手揉乱了果果柔顺的头发,忽然反问道:“你想见到他吗?”

    “他”自然是指保尔·魏尔伦。

    “我的态度不重要。”果果憨厚可掬地推开头顶的大手,补充道:“你身上有静电,不要摸我头发了。”

    兰波收回手,浅浅淡淡地笑,眼神中透着暖意。

    小猫儿躲藏的小心思,就算心知肚明也不要戳破。

    而性子像猫一样机敏的还有一个人啊!不过那是只大猫猫了,打人很疼,还很会躲。

    兰波怀念起亲友,不知对方如今孤身一人过得如何,脸上带着似释怀又似苦恼的笑,面对壁炉的火焰小声开口道:“再见面,你会如何面对我呢?保尔。”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沙发上,果果抚顺了被静电牵引的发丝,然后凑到自顾自走神的男人身边,双手撑在他的腿上,像胆大的小猫似的柔声细语,问:“要是他躲着你,那怎么办?”

    “那我主动找他,就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他看看。”青年开玩笑地说道。

    果果揉捻起他的脸皮,抱怨道:“又胡说八道了!没了心你就死了,他就是原谅你了那也毫无意义啊。”

    兰波见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自己,难以自抑地笑了出声,温声问道:“果果,你会帮我的,对吧!”

    果果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地注视着他,一双小手被暖烘烘的大手包裹严实。

    兰波伸手点了点果果的眉心、眼皮、鼻尖、嘴角、下巴,手指拂过长发,“这!这!这里!……”

    他眼神温柔地看不躲不闪的孩子,说道:“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不想说的事情就用沉默回避。”

    果果眨眼,“那是你的想法,与我无关。”

    “狡猾!”面前的青年对他轻喝一声,又抱住他瘦小的肩膀,喃喃低语:“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这世上太多骗子了。”

    果果据理力争,“我才没有相信过骗子,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兰波身上隐约流露出略显哀伤的气息,婉转悠扬地感慨,道:“你啊!嘴上说得好。”

    他安抚说道:“果果,不要着急,慢慢长大。”

    变成大人,和保尔站一起就会像双生子一样,让人难以分辨了吧!

    果果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大人的模样,但想必和保尔·魏尔伦差不多吧!如果他们打扮得一模一样,别人还能认得吗?

    他问兰波:“我长大了,你分得清我和他吗?”

    兰波松开怀里的小家伙,金绿色的眼瞳闪烁着乐趣味,扑哧一笑道:“等你长大,我已经能想象到那个时候自己苍老迟钝的状态了。不过即使是那时,我相信自己还能一眼分出你们的差别……你平日里不爱笑,只是对着关系好的人才笑。他的脸上总带着柔美优雅的笑,虽然那不过是我教导他后做出的习惯伪装,但眼神是不一样的……”

    兰波絮絮叨叨起来,讲述自己眼中二人的不同之处,“你喜欢一切美好有趣的存在,他却对世间一切感到悲哀,他悲哀的是自己……他爱吃梨,喜欢甜的,脆的,不喜欢酸的……你们像极了又很不一样。”低落的情绪蔓延开来。

    或许是平行世界造就相同又不相通的人,就像镜面一样折射出来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果凝视心情蓦然忧伤的青年,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安慰着他悲怀的内心,“后悔吗?阿尔蒂尔·兰波,你本来有更好的人生选择的。”

    兰波摇头,露出慈悲的眼神,怅然道:“如果没有遇见他,那么我这一生将无趣至极,孤独死去。”

    青年遗憾的模样和果果心中的人影一瞬间重叠,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又很快恢复正常,而青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

    果果心叹:这样就像极了。但终究不是一样的。

    圣诞夜那晚,在他梦中大雨里哭泣的男人不是兰波!所以!他到底怎么认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兰波只以为他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我这一生实在算不上光明坦荡,但能遇见保尔和你确实是我最大的幸福。等做完该做的事情后,未来就算死去也不会遗憾什么了。”

    果果本就带着不可说的心事,听到他的话立刻忧心忡忡,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别自暴自弃,他一定无法忘记你们之间的情感,这次要好好说话,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了,不是吗?”

    兰波心里涌现出感动,他想念曾经分享下午茶的日常生活,想念少年真情外露的模样,是他亲手斩断了少年身上唯一的羁绊。

    他其实没有自信能重归于好,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徘徊都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他愧疚地说道:“他不会想回到我身边了。我知道,你们都一样热爱着自由,你们如风一般向往无拘无束的旅行,他却被我强行挽留赋予重任,可我怎么能忍心放他独自在人世间迷茫下去,我以为自己能理解他帮助他,结果却害他误入歧途。”

    果果看着兰波的蕴含自责悲伤的金绿色眼眸,十分肯定地说:“他一定喜欢你的,不然他怎么能忍受你的束缚。只是那时候你好像没那么喜欢他,起码你对他的喜欢没有超过法兰西,你的国家。”

    的确如此,国家才是最重要的,有国才有家,可国家根本在于民,相辅相成。可那时候,保尔·魏尔伦被剥夺了应有的权利,只剩下强制执行的义务。他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眼中就是工具、武器,就是死了身体也必须回到他们手上,将所剩无几的价值化作资料库中冰冷的研究数据。

    兰波闻言低下头去,黑发遮掩他脸上的哀痛,语气带着沧桑地说道:“年轻的时候总是自以为是,等到见识了世事无常才知道,在这个世界连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

    正如他所说的,他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真细挖下去,他也是卑鄙至极狠辣冷酷的人。

    “都过去了,你不是想起来了嘛。”果果主动握住宽大的手掌,关切的眼神,他对兰波的态度充满信任支持,“人生这条路再难也要前进,有限生命别错过值得守护的人。”

    面对果果好言相劝,兰波重新打起精神来。他吐出肺中浑浊的气息,合掌包裹住那幼小的手,像握住珍宝一样,低头亲吻指尖微凉,“谢谢你,果果!”

    果果出言制止他的未尽之言,“去讨回一个公道!替你自己,替保尔·魏尔伦,如果不是他们一意孤行,有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兰波恢复平静,说道:“是啊!为了皇室的脸面,为了至高的权力,死去了太多人。”

    “纪德和那些军人,以及所有无私奉献自己一切的同胞们,大家为了法兰西的美好而奋斗的时候,却遭受了掌权者的背叛。何其屈辱啊!除了相关者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更将民众所剩无几的信任挥霍殆尽。”

    “这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每个人都变了,我做不到原谅、放下。我对法兰西和亲友的热爱永远不会消失,我那些年所经历的屈辱,以及被同胞遗忘的愤怒不能随意无视。”

    兰波话锋一转,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壁炉的火焰,他说:“既然我身为超越者,拥有改变规则的能力,那么我就该站出来修正不合理的行为。何惧风雨,何惧生死,我要对他们展开复仇,因为他们错误的决断,无情的漠视,以及狠绝的抛弃,本身是有罪的。他们要认罪忏悔。”

    兰波冷峻白皙的脸庞流露比向上帝祈祷时更虔诚的信念,低沉磁性的声音夹杂着隐而未发的仇恨,“所有人都会平等地接受惩罚,不会因为身份和立场而躲过罪责,只有大家都认识到这件事,法兰西未来的道路才能走得更遥远,人民的信任支持才会统一。”

    果果无法理解到兰波对法兰西的热爱和失望,他只觉得现实可悲,让人饱受折磨又让人万般不舍。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陪伴。

    壁炉里的柴火燃烧后剩下明耀炙热的炭火,孩子伏在青年腿上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迷糊着说道:“在约定时间里,我不会抛弃你,你去复仇,我帮你解决敌人……你能替黑之十二号抗议,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起码我所遇见的人中,你是一个愿意付出一切拯救他悲剧发生的人了。兰波,你没放弃他,真的太好了。”

    “我也不会放弃你的和中原中也的。”兰波轻声说道:“那个时候你出现得太及时了,他没有死,一切都来得及。果果谢谢你,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温柔地抚摸着流淌光辉的细软长发,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有时很幸运。

    “无论明天怎样,你不会离我而去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兰波拉了毛毯给他盖好,“睡吧,晚点我叫你起来吃东西。”

    “嗯。”轻轻应了一声后,果果闭上眼睛,感到疲惫的精神陷入黑暗沉沉睡去。他眼角的一滴泪悄然湿润毛毯,再次忘却烦恼。

    趴在地毯上瞌睡的丘比翻过身,火光下变得猩红的圆眼慵懒而散漫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刚才出现了一阵它所熟悉的灵魂波动。

    ——是前世短暂苏醒了过来吧!

    丘比重新躺下,它挠了挠空气颇为苦恼。前世今生如果不能归一,灵魂始终残缺不全。借助外力或许能打破僵局,但借哪里的力呢?

    怎么就偏偏只有他才有资格契约啊?这个被命理束缚的世界也太死板了吧。

    第042章 第 42 章捉虫

    42

    一夜好眠, 转眼即到清晨。

    冬季时分,勤劳的鸟儿四处觅食,它们发出的清脆鸣叫如顽皮的小闹钟。

    坐落在郊野的别墅像一个世外桃源, 厚厚的窗帘使得房间内无比昏暗。

    兰波率先醒来,微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几分钟后, 兰波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披上羊毛织成的外衣, 起身穿上拖鞋,踱步去拉开窗帘。

    顿时,室内的光线变明亮起来。

    窗户的玻璃上附着磨砂质感的雾面, 还有一道道顺直的水流纹路,那明显是凝聚汇集的水珠滑落而下造成的。

    兰波的神情说不出的慵懒,他伸手去抹开玻璃上那层遮挡效果的雾。窗户上的水直接湿润了他温热的掌心, 冰冷的触感和熟悉的场景唤起他惺忪的状态。

    透过清晰起来的玻璃青年能见到外面大雾弥漫的朦胧世界,在视野的可见度范围内, 空旷寂寥的天地间披着一层精美绝伦的寒霜外衣, 画面说不出的幽然。

    兰波的心神沉浸到那自然风光中, 以前任务时,乡间的早晨就是如此。他怀念地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昨日种种仿佛近在眼前。

    可这还不算阔别已久的重逢!因为脚下的土地并非分别已久的母国。

    但这份相似感足以让兰波短暂地忘记分别的痛苦。

    即使兰波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渴求回到原点, 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做好相见的准备,不能着急,不能焦躁。

    “早安,兰波。”一声亲切的问候从兰波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注视着模样像精灵般可爱的孩子。

    果果那睡意蒙眬的脸庞透着一股子稚嫩感,他缓缓推开身上的被子, 坐在床上伸着懒腰活动筋骨。

    兰波眼神柔和地看着苏醒的孩子,说道:“过来看看,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窗外的风景。”

    闻言,果果随便抓了抓凌乱的长发甩到背后,他利索地下床来到兰波的身边,目光触及窗外的世界露出惊喜,晨间绿松白雾如诗如画。

    果果将美尽收于眼底,轻声说道:“真美。”

    兰波找出果果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他拢起滑落垂落眼前的长发,低头说道:“这么大的雾,今天会有个好天气,很适合出门。”

    果果淡淡地回道:“好天气一样寒冷冻人。”

    兰波以手作梳整理果果细软凌乱的长发,敬畏自然道:“大自然的馈赠,人类可无法拒绝。”

    “好了!该去洗漱了。”一边说着,一边行动,兰波拉起果果的手,“在欧洲美的风景从来都数不胜数,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旅行,想看多久都行。”

    果果眨了眨眼,问:“中也会一起去吗?”

    兰波摸了摸下巴,笑道:“那要中也自己同意才行,我说了不算。”

    果果的心情变得有些失落,抱怨道:“中也很忙,哪有时间出国旅行。”

    说话间,二人走到洗漱室。

    兰波打开水龙头放出热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将漱口的水杯递过去,安慰道:“不可能一直忙下去的,他也有假期,到时候就能一起去了。”

    果果心生一计,说道:“我可以去威胁森鸥外。”

    正在挤牙膏的兰波露出开怀大笑的表情,幸灾乐祸地说道:“那他一定会很乐意给中也放假的。”

    果果看着镜子倒映出他们的画面,他从自己眼睛中看到了期待,期待说道:“希望那天能快点到来。”

    兰波承诺道:“不会太久的。”

    二人梳洗后简单地用过早餐又换上新装扮便出门了,他们开车前去拜访组合首领——赫尔曼·麦尔维尔。

    正如世上每个人都是在充满戏剧化的生活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般,他们也要适当性地披上伪装的色彩。

    虽然本意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危险,但本就优越的外貌条件和独特的气质神采,随便打扮也格外引人注目。

    被拜访者——赫尔曼,组合Guild的二代首领。

    在兰波大搞动作联系上组合时,赫尔曼的继位人菲茨杰拉德给他讲了这桩事。

    多年未有回音的GSS,在横滨和政府部门谈成一桩大工程项目——镭钵街改造项目,以合作者的身份向组合致意,是否有兴趣投资一笔。

    菲茨杰拉德当时不以为然笑着说:“我记得几年前,他们就和我们断绝了联络,并且在横滨没生意干下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存在至今,这真是个奇迹啊!”

    赫尔曼迟缓地说道:“看来是遇上转机了,他们提的那个项目可以就做,不行就算了。”

    菲茨杰拉德得到答案,说了会话就离开了,而他的无心之语唤起赫尔曼尘封已久的记忆。

    ——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会完美。

    赫尔曼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在时光洪流中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小子蜕变成人人敬仰的组合头领,也曾意气风发。

    而如今已是垂暮之年,其中值得骄傲的事情自然很骄傲,可后悔莫及的事情同样多不胜数。

    真正让人无能为力的是大环境所造就的方方面面。个人很难改变时代的趋势。

    他们身处一个科技与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即使赫尔曼拥有异能力,更是一个庞大集团的头领,也会被这辆飞速行驶的快车无情抛弃,被迫妥协于现实。

    在九年前,战争虽然莫名其妙结束,但留下的影响却不可磨灭。

    国家之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特别是没有历史底蕴的美国,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繁华亦有腐朽。

    那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可以抵抗的灾难,是人类在急于求成的过程中埋下的祸根。

    赫尔曼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新的秩序从野蛮的暴力中诞生,一切又被打乱的时候,组合也如壁虎断尾求生一般放弃支持远在海外的分支。

    这些年赫尔曼一直在恢复组合全盛时期的状态,可他真的年纪大了,太多时候感到疲惫。

    这时,接受能力强的年轻人在各个阶层踊跃而出,适应不了新事物的落后者退出舞台,权力的中心位置换上新面孔。

    赫尔曼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他不愿看着曾经辉煌的组织和他一起走向落幕,于是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毅然决然地将手中的一切交给值得托付的新生代们。

    其中,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最具备统帅的才能。独特的眼光,豪爽的性格,冷静的头脑,从小小成员发展到高管干部。

    他才二十五岁,英俊潇洒,激情澎湃,做什么都不怕失败。

    菲茨杰拉德有花天酒地的资本,但却是个大情种。

    年少时就在一次宴会上对一个贵族少女一见钟情,对方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最后重重困难下少女被俘获真心,到了适婚年龄就去领证结婚,女儿都已经一岁多了。

    婚姻并没有变成爱情的坟墓,反而让他们更加恩爱,深情专一从不乱搞男女关系,家庭和睦美好。

    观察期里,赫尔曼很满意青年,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后,他选择退位给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不日将举行仪式正式宣告,在新年开始的时候。

    在其他人死死抓住权利不放时,赫尔曼却自愿放弃,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访他,难以置信地问他怎么想的。

    赫尔曼也没怎么想,就是觉得趁自己不糊涂有力气的年纪退位,说不定还能提点一下新人偶尔的冒失行为,然后等彻底糊涂了就去好好安享晚年。

    这有什么问题吗?

    赫尔曼觉得没问题,只是太多人不理解罢了。

    岁月蹉跎在赫尔曼的脸上留下清晰可见的褶皱以及半白的须发,他有个大多数美国人常有的啤酒肚腩,可高大的身形没有一丝老人该有的暮气,精神状态很好,那双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平静旷阔,蕴藏着长者的睿智。

    忽略白发,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清醒。

    正是如此,才有那么多人觉得荒谬。他们要自己看看才肯相信这个事情,可对赫尔曼来讲真是太烦了,他谢绝被当成稀罕玩意来参观。

    圣诞那天,赫尔曼收到一封拜帖,熟悉的名字唤起他内心的愧疚,于是同意接受兰波的拜访。

    如约到达约定日。

    清早,赫尔曼早早起来,特意梳洗打扮后去等待让海外垂死挣扎的分支焕发新生的新任代理人。

    来人俊美年轻,同行还有一位年纪尚幼的小淑女。

    小女孩的容颜实在精致过头。皎洁无瑕的面容如睡莲般安谧恬美,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美丽动人的蓝眸,那澄澈明亮的双眸里装着一片永恒不变的雨后晴空,汇聚着天地灵气。

    微卷长发前半部分编发盘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铃兰盛开在蓬松的发丝间仿佛沾着雨露。她披散的长发自然垂落,静静地流淌着晨曦般璀璨的光华。

    单薄的肩上披着白绒毛绲边的披肩,雪白的衣襟前一枚清澈见底的海蓝宝胸针和清凉明亮的蓝眸交相辉映,身上穿了一条如云朵般轻盈的米色衣裙,裙面绣着精致的花叶。

    冰肌玉骨,玲珑剔透。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不像是个人类,更像是件艺术品。

    正是这样,谁也不能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和冷酷无情欧洲的暗杀王联想在一起,除非见过他们二人的真容。可又有多少人真的见过保尔魏尔伦的真容,又有多少人知道暗杀王的真实身份。

    青年同样显眼,只是凭借身高腿长肤白发黑的绝对优势,将经典款式的黑色大衣穿出高不可攀的感觉。

    暗红色绸缎面料的发带束起波浪般的长发,鸦黑的发丝温顺地贴着挺正的后背下垂至腰间,过长的发梢随着身体摆动的弧度微微摇曳。冷峻的脸庞上带着谦逊和善的笑容,额前不受束缚的碎发顺着脸部曲线蔓延,也略微遮挡住具备攻击性的深邃的眉眼,一双干净漂亮的金绿色眼睛真诚地看向他人。

    赫尔曼见过很多优秀的人,但容貌气质优秀过眼前这两位实在罕见。

    青年戴着白手套的手取下头上的黑色礼帽放在胸前,微微鞠躬致敬。

    他从容不迫,举止优雅地向面前老人行过脱帽礼,磁性温厚的声音充满尊敬地问候道:“ 麦尔维尔先生,早安!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在下阿尔蒂尔·兰波,暂任gss的代理人。”

    赫尔曼对眼前彬彬有礼的青年感官十分不错,看后辈似的欣赏着人。

    他礼貌回道:“早安!兰波,身边这位是?”眼神带着点疑问,像个邻家爷爷一样慈祥。

    兰波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是我的妹妹,Calista(卡莉斯塔)。”

    赫尔曼见小女孩冲自己浅浅一笑,双手像展翅的蝴蝶一般优美,干净漂亮地向两侧伸展,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轻微提起裙子一角,略微低头,颔首间让人顿感其高贵典雅。

    随后,赫尔曼耳畔响起小女孩的声音,“ 麦尔维尔先生,早安!” 稚嫩空灵,带着特殊韵律。

    活脱脱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做完这一切的果果轻轻地看了一眼老人,很快又垂下眼睫,嘴角微扬起小小的弧度,温柔但又恰到好处地保持了和他人的距离感。

    “卡莉斯塔小姐,早上好。”慈祥的笑声掩盖赫尔曼身上的威严。

    大抵没有哪个孩子能比得过眼前的女孩,起码他平生未见。

    英国人?

    不,英国人脸色苍白,嘴唇薄,颧骨高……

    德国人?

    不像,德国人的发色很少纯黑,眼睛也不怎么下垂……

    俄罗斯人?

    ……也不像。

    男人应该是法国人,五官轮廓清晰锋利,面部干净,整体精致度高些,眉眼间有淡淡的忧郁气质,举止优雅,神态从容,自信大方,法国人课本图。

    可这孩子,实在少见……赫尔曼心里头犯难了。

    淡金头发和天蓝色眼瞳,皮肤极白,可能法国最南部,不排除俄罗斯,面容轮廓好像混血。

    北欧地区的颜色特征和看不出来是哪个人种的精致面容。

    赫尔曼无法看出小女孩的血脉来自哪,但却知道眼前二人绝对不是亲兄妹,轮廓和五官都差太多了!

    第043章 第 43 章-捉虫

    43

    二人非血缘兄妹, 其中的缘由赫尔曼并不清楚,但猜测大概只有几种可能。无外乎是远房亲戚,或者朋友所托, 亦或者单纯收养关系。

    这般想到,他不自觉地抚摸胡须, 面上表情祥和,眼底透着仁慈的光。

    是啊!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二人的‘兄妹关系’是假的呢!

    但凡是个不瞎的人, 都不会认为他们有血缘关系。

    但!赫尔曼和其他人不会知道,他们眼中宛如皇室贵族一般高贵优雅的小女孩其实是个男孩,更不会想到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

    ——凭空出现, 没有过去,没有根源,如同随风飘荡的雪花。

    对于这一身份漏洞, 兰波做足了万全准备,他给果果备下两重身份, 一对龙凤胎模糊调查方向。

    而眼下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虚假的伪装, 只等时机到来就假死脱身而去。

    就算有谁去细查, 也会迷失方向。

    像不入流小说的主角,在贫民窟四处流浪的失孤儿童, 意外闯入他人的视野,幸而得到命运垂怜, 遇见愿意收养他的大人。

    一切都是误导,重重叠叠的谎言,将事情指向非法人体实验的受害者,掩盖起穿越平行世界的事实。

    兰波深知欧洲之行潜藏着杀机和危险, 就连眼前慈眉善目的赫尔曼也不能轻易小看,他们从某方面来说就是敌人。

    ——因为他杀了GSS首领操控其尸体取而代之。

    赫尔曼和GSS首领的情义虽然在过去断裂, 但知晓这个真相必定怒火中烧、暴怒不已,进而对兰波痛下杀手。

    即使兰波是位能一举消灭一个小国家的超越者。

    兰波当然有夺走赫尔曼性命,还无惧组合报复的能力,但他没必要四处树敌。

    初见面,虽然不足以让赫尔曼放下防备,但消弭偏见绰绰有余。眼下就已经达成。

    在纽约的冬天,你得适应室内暖风袭人、室外寒气冻人这一固定现象。有些人甚至只能忍受天寒地冻,居无定所的流浪汉等。

    ——每个冬天不知道会死去多少人。

    ——谁让这里是纽约呢!一个容不下无能和不幸之人的冷酷城市。

    当然,命运有时候就是阴晴不定地,每个人做出选择时自然要承受相应的结果。若是天天沉湎痛苦怨恨,不停地怪罪世道不公、人性丑陋,那结果只会致使自己越来越糟糕,继而堕落成下水道见不得光的老鼠。

    所以,人类都喜欢有崇高德行、美好气质的人,即使坏人也是如此。

    ——这世界不存在完美无缺的圣人,但多的是追名逐利的人。

    享受着优越生活的赫尔曼同样会区别对待,见人行事。

    在浅聊几句后,赫尔曼邀请二人前往会客厅品茶相谈,他们穿过奢华大气的前厅,走过一条墙上挂满名画的过道,来到会客厅。相较于复古奢靡的前厅,会客厅的布局显得简单而素雅。

    米白色的平整墙面、精致耀眼的水晶吊灯、浮雕纹路的边缘墙线、细腻入微的风景油画、深灰色的布艺沙发、黄棕色的原木家具,深棕色木地板上铺着素色格纹羊毛地毯……轻盈的雪纺白纱窗帘在没开窗的时候静静垂立,虽少了随风摇曳的飘逸感,但多了宜人心神的岁月静好。

    此时,太阳高悬于天空,白云悠悠,浓雾消散。明媚的阳光透过拱形圆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虽然不足以彻底驱逐寒冷的气温,但充满希望的光辉使人精神上焕然一新。

    落地窗外是人工建造的露天花园,造型别致的灌木,倚墙爬行的常绿藤蔓,高大山茶树含苞待放,荆棘蔷薇长出紫红色芽叶,矮小的冬青树反倒结了一树红艳艳的果子,像红珊瑚似的燃烧着热情。

    赫尔曼作为主人落座主位,兰波与果果落座在他的侧手边。

    他们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即使面对赫尔曼不经意间掠过的视线,也始终从容淡定,举止更无不妥之处。

    伶俐的女佣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来,手上稳稳地托着银盘,送上香气四溢的热茶,行走间黑白相间的褶皱边长裙摆像绽放的曼陀罗花一样优雅含蓄。

    兰波眼不乱动,和年轻漂亮的女佣保持恰当距离,脸上浮现礼貌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一般的感觉。

    赫尔曼心中自然对他的表现更顺眼了几分。

    门口,腰板挺直的执事和离去的女佣相视一笑,彼此轻轻颔首。他们不言不语,却默契十足。

    执事转身和主位上的赫尔曼眼神请示,然后得到点头同意后,动作轻缓地将门扉合上。

    这样做只是为了杜绝其他人贸然闯入打扰他们交谈,以及听了不该听的秘密。

    赫尔曼吹了吹茶杯上的氤氲的雾气,浅浅地抿下一口,神情舒展,随后惬意地说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更妙的是故人的小友来拜访我,你们等会儿可不要嫌我这个人讲话啰唆啊!” 话里话外透着爽朗的笑意。

    兰波轻笑,颇为雅趣地回复道:“麦尔维尔先生这是自谦了,你的啰嗦多少人想听都听不到,我应该感激您不吝指点。”

    “兰波,你可比我工会里的臭小子们会说话多了,他们真应该学学你收敛点个性。”赫尔曼看向他们的目光流露着浓浓的愉悦感,别有深意地问道:“你应该不是日本人吧?”

    兰波放下茶杯,十分坦诚地答道:“我是个法国人,出生在一个沿海的小城市里,年少离家四处讨生活,后来到了日本,这一待就是好几年过去了。”

    至于这里面真正缘由自然不便细说。

    赫尔曼没有倚老卖老的脾气,主动跳过其中细节,笑起来夸赞道:“有勇有谋,胆大敢拼,你的经历可真是丰富多彩。”

    “法国巴黎可是一个好地方,你在那里待过吗?”说话间,赫尔曼把目光移向兰波身边一副贵不可言的孩子。

    果果察觉到组合首领的有意引题。他抬眸看向面含笑意的老人,两双年龄差异巨大的蓝色眼眸平静地观察着彼此。

    果果没有怯懦和羞涩,大大方方地和赫尔曼那双看破是非的慧眼对视。他嘴角微微上扬,眨动着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如蝴蝶展翅低飞,看起来格外无辜天真。

    兰波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不骄不躁答道:“繁华似锦的巴黎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和其他城市相比又显得太拥挤了。我也不过是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不得不奔向柴米油盐的生活之中。”

    这一番直接露短的话赢得赫尔曼欣赏的目光,“你那时虽然还年轻,但所做出的选择却是正确的选择。人只有先解决温饱才能考虑浪漫。”

    他感叹道:“说起巴黎,我也去过,还去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感悟,不得不佩服法国漫长时间保留的艺术文化。”

    兰波对此相当自豪,他道:“艺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被人喜欢那就证明了其存在的意义。只要敢想敢做,人人都是艺术家,拘泥于他人的眼光,反而会一事无成。”

    “没错!态度决定高度。不是每个人都能创作出流传千古的作品,可热爱生活值得被歌颂。”赫尔曼接着说:“卡莉斯塔去过巴黎吗?”

    突然点到,果果十分淡然道:“麦尔维尔先生,我没去过巴黎。”

    他没必要去编造无法伪造的事情。

    赫尔曼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很慈祥地说道:“卡莉斯塔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但能别‘先生’‘先生’的叫我吗,我都已经白发苍苍了,你该叫我赫尔曼爷爷才对吧!”

    “我只是个晚辈,直接称呼你的名字那太失礼了。”果果蹙了蹙眉头果断拒绝,但他也没有驳了老人的面子,只是换了种称呼方式:“麦尔维尔爷爷,这个称呼可以吗?”

    赫尔曼很满意,哈哈大笑道:“卡莉斯塔,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方式,以后记着这么叫我。”他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老人家的顽皮感。

    老人都喜欢小孩子,所谓隔代亲,大抵不过如此。

    一旁的兰波笑得很温柔,他微偏头凝视果果。

    随后,他对慈眉善目的赫尔曼解释,说道:“我这次带卡莉斯塔来美国,也希望这次美洲之行能让她的性格再活泼些。”

    闻言,果果面上收敛了矜持感,装作有些害羞地垂下眸子,心里则无声反驳:‘兰波,你这是在做梦。’

    该说不说,有兰波教导,果果就是再愚笨,也把伪装情绪这门课学好了。

    赫尔曼抚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说:“多走走看看对孩子成长的确有好处。”

    他用略带童趣的语调说:“其实,活泼些和安静些都很好,有一个这样听话懂事的妹妹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所以啊!别再说惹人羡慕嫉妒的话了,那只会让我这个寂寞的老人家艳羡你。”

    兰波顿时露出一丝愧意的表情,清朗磁性的声音中充满歉意,道:“麦尔维尔先生,我很抱歉触及到您的伤心,希望我带来的书信能让你对过去的一些事情有所释怀。”

    说着,他从衣襟口袋中抽出一封精美的信封递给一副讶然表情的赫尔曼。

    赫尔曼眼中尽是怀念之色,他接过信抚过信封上凝固的火漆印,语调沉重地感叹道:“终究还是结束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他不来见的原因,他不想和我在往事上计较了。让你来只能说,他如今已经放下了对我的怨恨,可他并没有原谅我,我知道他的个性。”

    这个他自然是指GSS的首领。

    兰波作为凶手对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保持沉默不语的态度,他尊重二人的过去,但也回避怨恨的话题,免得引起赫尔曼的不快。

    兰波给了赫尔曼一个假象。用一封信划清恩怨,其实这是个好的结尾。

    其实想来还是可笑的,GSS的首领并没有多敞亮的内心,他到死也怨恨着赫尔曼曾经决绝的手段。

    赫尔曼收拾好心情,抬头对兰波说:“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些人都还好好的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我这个老人家还要多谢你送来了他的信。”

    兰波只说:“顺手而为,不足挂齿。”

    与此同时,赫尔曼将信收起来,他并没有现在拆开看的打算。

    他说:“既然来了美洲不如多待时间,你们需要什么也尽可以告诉我一声,我让人给你们安排妥当。”

    “麦尔维尔先生,如今GSS也算苦尽甘来,过去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兰波云淡风轻概述着难言的岁月。

    他接着向老人坦言明道:“其实我这次前来纽约是身负重任而来。一是代表先生来拜访您,二是为了和工会达成先前的合作,三是来美国开拓新的商业市场。据我所知,这些年亚洲的工艺品还挺受各州的喜欢。”

    赫尔曼静静聆听,眼神中多了几分思量,他缓缓道:“先前菲茨杰拉德和我说起过你们的项目,我虽然知道有这件事,但详细情况还不是很了解,你不如现在讲出来,我仔细听听到底可行还是不行。”

    兰波没有过分谦虚谨慎,在这时他自信大方地说出他们的合作方案:“这是个长期收益的项目,甲方是政府,很多事情他们只能起带头作用,真正的大部分事情需要我们生意人来做。不过,前期所需要的投资是巨大的,涉及人力、物力……”

    他详细地讲述着横滨镭钵街商业规划的过程,一切以经济发展为基础,政府提供土地,资本收钱建设,但同时刻意花钱向政府租地带动经济发展。

    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离不开本土的人口,但这不劳他们费心,毕竟横滨作为日本首要港口之一,其经济运作水平本身就不容小觑。

    ps:横滨曾经是能被欧洲做租界的地方。

    后来乱七八糟了,本质上还是日本的一部分。原著没有深入。

    “目前预测下来,这份投资的收益非常可观且合法,这是巨大的可持续性发展项目。我已经和横滨本土势力港口黑手党联合,现在您是否愿意入股进来与我们合作共赢呢?”兰波向赫尔曼发问道。

    赫尔曼沉思一会,说:“我无法拒绝你的提议,毕竟这是个很不错的项目,但关于合作还需要一个人认同。”

    他目光如炬注视着眼前优秀的青年,提醒道:“菲茨杰拉德,组合的下一任首领,今后他才是首领。”

    兰波颔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不知他是否有时间和我见一面。”

    赫尔曼看出他早有预料,神色和缓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当然有的,中午他和他的妻子会过来用餐,你们也留下吧。”

    兰波没有拒绝的理由,果断答应下来。

    二人抿了抿茶水,接着聊如何让合作的方案更符合双方需求,也在交谈中互相了解彼此的能力。

    果果一旁看着他们,安静地听着,也会看向窗外欣赏户外风景。他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放松心神。

    第044章 第 44 章-捉虫

    44

    赫尔曼和兰波有说有笑时, 一位金发青年推门而入。他穿着深蓝色西装,手腕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尖头皮鞋擦得锃亮。

    他昂首挺胸阔步而来, 热情地和赫尔曼扬手打招呼道:“赫尔曼大叔,我和泽尔达来了。”爽朗的笑声在房间回荡,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赫尔曼、兰波和果果齐齐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金发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 腰背挺拔,梳着时髦的大背头。肤色白皙,五官立体, 眼窝深邃,帅气的脸上挂着豪爽的笑容。他身上流淌着年轻人独有的锋芒锐气,同时还十分风流倜傥。

    与之一同而来的, 还有一位美丽女士。肌肤吹弹可破,深棕色的发丝盘在脑后, 露出俏丽的鹅蛋脸, 一双温柔的茶褐色杏眼让人过目不忘。身上除了耳垂上戴着的冕冠耳环和无名指的钻石银戒, 再无其他配饰。曲线优美的高挑身材配上灰蓝色绸面巴斯尔裙更显其典雅,像极了油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他们便是赫尔曼口中的菲兹杰拉德夫妇。

    在青年一声冒失招呼后, 女人缓缓开口说道:“赫尔曼叔叔,介不介意我们也来参与讨论。”

    她吐字轻柔, 且掷地有声,一看就知道是个知书达礼的人。

    “介意什么,既然提前来了,就先互相认识一下吧!”赫尔曼摆了摆手, 表示并不在意,他调侃笑道:“你们比预想的要早到许多。”

    菲兹杰拉德上前, 说:“这不是听说有重要客人来了嘛!”

    赫尔曼冲兰波笑说:“你看,他就是让人无话可说,这急匆匆地赶来,冲你来的。”似乎是对菲兹杰拉德很没办法,长辈对晚辈一般的宠溺。

    兰波摇头失笑道:“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赫尔曼起身,主动向菲茨杰拉德夫妇介绍起拜访而来的客人,“这位是阿尔蒂尔·兰波,GSS的代理人。”

    他并未停顿,视线转向金发小女孩,接着说:“那是他的妹妹卡莉斯塔。”目光慈祥,笑容和蔼。

    双方友好对视,他们观察着彼此的同时,赫尔曼也为兰波介绍起他面前的夫妻,“他是我的学生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旁边是他的妻子泽尔达·菲茨杰拉德,其他的我就不再赘述了,你们年轻人自己来互相认识认识吧。”

    “菲茨杰拉德先生,你好!”兰波走上前礼貌伸出手,不卑不亢地面对下一任工会首领,“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是GSS现任代理人阿尔蒂尔·兰波,很高兴认识你。”

    菲兹杰拉德听了哈哈大笑,熟络地回道:“兰波啊!虽然这是我们初次见面,但我对你能力也是早有耳闻,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菲茨杰拉德。”

    他用力握住兰波的手摇晃着,但很快便松开,友善地说道:“祝你和你的妹妹在美国度过一段前所未有的愉快时光。”

    兰波听了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两人相视一笑,对彼此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这不是从文字中去揣测出对方为人如何可以比的。

    菲茨杰拉德拉着妻子的手,说:“这是我的夫人,泽尔达·菲兹杰拉德。”

    泽尔达握住他的手,她对自己丈夫的小心思颇为无奈,但也纵容着其独占欲,彼此的眼神中都流淌着浓浓的爱意。而她面对俊美矜贵的黑发青年时,她就只是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待。

    泽尔达嫣然一笑,友好地看他们,并温柔说道:“你好,兰波。”

    兰波面对女士时,抬手置于胸前,微弯腰颔首,极具绅士魅力地回道:“你好,美丽的菲茨杰拉德夫人,很高兴见到你。”

    随机,他一脸宠溺看向身旁的金发小女孩,“这是我的妹妹卡莉斯塔,她不善言辞,请你们见谅。”

    果果也只是顺势提裙还以尊重的礼仪向他们问好。

    至于菲兹杰拉德夫妻二人的心情,自然是高兴的。

    兰波二人主动来拜访,并未因组织之间过去的矛盾而阴阳怪气,一言一行也未曾谦卑讨好。他们所给予的只是会客时基本的尊重,这让见惯了趋炎附势之人的他们感到极为舒服。

    而身为女性的泽尔达对于美的事物更为敏感。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淡金发的小女孩,最后不得不承认那精致不似真人的容颜不是整容和微调所能创造的。

    她忍不住感叹,道:“小时候总听别人夸我多么地可爱、漂亮,可今天我看到卡莉斯塔,却发现原来真有连语言都描绘不了的美丽。真的人如其名啊!”

    泽尔达对兰波,说:“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魂牵梦萦卡莉斯塔,兰波先生以后可得劳心劳力了。”话到最后竟有种惋惜。

    其他人听了不由扑哧一笑,兰波更是扶起了额头,“夫人慧眼如炬,比我这个哥哥看得更远。”

    其实泽尔达感到惊艳,主要得益于她身为芭蕾舞者对美的敏锐洞察力。

    音色之美、皮相之美,肌肉之美、骨骼之美、仪态之美、气质之美,力量之美、涵蕴之美,这些汇聚一堂才能造就所谓的完美。

    而所谓完美往往是在不断优化自身后,自然而然呈现出来的一种动态平衡。

    如果刻意追求完美,往往不尽如人意。

    就如:照片的人其实大多不如本人好看。静态不如动态,在于缺少了鲜活感。

    虽然果果从不觉得自己是美丽的,但塑造他一切的牧神就是在呈现人类所追求的极致的有形之美,至于无形之美那是他后天获取来的。

    为了驾驭可怕的重力,就要牢牢地掌控好力的柔与刚,体态上自然会变得轻盈有力。

    而柔与刚又在性别上、思想上鲜明对立,其实无论是性别意识,还是身体构造,都会影响美的塑造效果。就如男生女相显柔美,女生男相显俊俏,男身女心显软弱,女身男心显刚强,诸如此类便是身心不一,给人强烈违和感。

    生命从诞生之初就在不断受群体影响。如果人和人长期生活,那么他自然而然会变成人,可如果将人丢到猴子群里度过一生,他最后就会变成一只猴子。

    果果那揠苗助长的诞生方式让他处于人与非人的两者之间,他无法真切了解人类,又做不到完全变成异类。可因为根本找不到异类的参照物,一个合格的引导者,他反而自我发挥起来。看似清楚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则对于其中影响迷糊得很,这一点别人就更是难以察觉。

    他们顶多觉得这孩子漂亮得不像话,对人的态度疏离得很。如果非要形容这种让人疑惑的状态,那大概只能说,他是正在做一个清醒的梦,一切如云如雾,他想成为什么就可能变成什么,矛盾中又和谐,而其他人就是那梦里若隐若现的参与者,很难影响他的选择。

    混沌到了极致反而展现出了一种独特的纯粹,这点就很招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的喜欢。

    此刻,果果听了泽尔达隐含担忧的话,又见兰波略带困扰地微笑,只觉得自己大概听了个冷笑话。

    毕竟根据以往经验真敢对他魂牵梦萦,那多半不是好人,而在这个世界,可能多半带点丧心病狂的劣性加持。

    他的眼眸深处闪过对人类爱欲之情的淡淡嫌弃,那一丝细节并不被人察觉。

    亲自培养过人造超越者的兰波,尚且还不知现在养着的乖孩子同样是个难搞娃。

    他苦笑过后,对泽尔达说:“和谁一起生活,那要看卡莉斯塔自己的意思了,当然我会好好筛查一下人品好坏。”

    当然心里却冷酷地吐槽:想太多,除非是同类,否则都白搭。

    不知内情的赫尔曼颇为认同兰波的想法,反观菲兹杰拉德,他则冷声道:“先打一顿再挨两枪,不就知道是好是坏了。”

    看似有道理,实则歪理一通,摆明是看拱白菜的猪不爽罢了。他说此话时,想的是自己幼小的女儿。

    此话一出,泽尔达感觉血压都升高了,她问:“你不要告诉我,你以后想这么测试你的女婿。”

    菲兹杰拉德哼哼两声,“如果连死都怕,那还怎么能保护我女儿。”

    听听这话,恐怕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得为做他女婿的那个人默哀。遇见菲兹杰拉德这样的岳父实在雪上加霜。

    菲兹杰拉德眼见妻子面露不悦,连忙辩解,“亲爱的,难道你忘记自己的经历了吗?我当年为了追求你可是死去活来地被折腾了好一通啊!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才打动了你父亲,而且啊!我们都结婚这么久了,当年那群人中的某些人还念念不忘指望你和我离婚,当然他们做梦呢!”说到后面,反倒是他愤愤不平起来。

    泽尔达抬肘轻推丈夫的手臂,难为情呵道:“弗朗西斯!”

    菲茨杰拉德按住妻子的肩,道:“没办法啊!我美丽的泽尔达,我不能没你的,可偏偏总有人不死心,我当然要好好教他们做人啦!”

    他这么一弄倒让兰波和赫尔曼止不住地笑出声,这情话说得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果果对‘爱情’这个词,难以理解地困惑住了。

    泽尔达羞恼道:“你都当父亲了,怎么还是油嘴滑舌的,不理那些人就好了。”

    “泽尔达,你不懂。那些人只是嘴上说爱,实际是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明知我们已经结婚还说那种话,他们最终只是在伤害你。”实际上菲茨杰拉德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他只在乎自己想守护的人,是他的谁也不能动。

    “理他们做什么吗!”泽尔达无奈一笑,“什么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你倒是注意一下还有其他人在呢!真让人伤脑筋。”

    赫尔曼饶有趣味地说道:“一如往前,你们之间的感情依旧好啊!”

    兰波闻言也附和自己的由衷之言:“你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不过我还是要为那位敢于承受菲兹杰拉德考验的勇士默哀。”由此,他对菲兹杰拉德的德行颇为改观,此人名副其实是个大情种。

    果果倒觉得身为菲兹杰拉德的女儿,所得到的爱真是既幸福又沉重,父爱如山大概如此吧。

    菲茨杰拉德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头看向在场唯一的孩子。他半弯下身,问道:“卡莉斯塔,以后想找个怎样的爱人?说不定,我能帮你考验他一番。”

    泽尔达说得并没错,可他觉得卡莉斯塔最美的地方就是那双眼,比大海明媚,比天空闪耀,清澈干净地倒映出世界,好像近在咫尺看着你,又好像眺望更遥远的彼岸,单单是被注视着就觉得很荣幸。

    果果面对一脸好奇的金发青年小小后退一步,进而贴在兰波身边,一脸无辜道:“一定要有爱人吗?我一个人不行吗?”

    菲茨杰拉德扭过头冲着妻子笑道:“小孩子总能给出让大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赫尔曼,说:“那可是很孤独的想法。”

    果果淡定地说:“其实都一样的,重点是自己心里想要什么,不是吗?”

    兰波赞同道:“没错!想要的得不到和听从他人的意见盲目行动又发现那不是想要的,一样会痛苦的。与其纠结,不如顺着心意去做,起码那时候不用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悔恨。”

    他低下头对果果眨了眨眼,说:“时间还很多,慢慢来,我们都不着急的这些事情。”

    果果点头,莞尔一笑,道:“是的呢。”

    菲兹杰拉德大笑起来,鼓掌道:“你们兄妹可真是有个性,有空去我家坐坐怎么样?”

    泽尔达感到一丝尴尬,她伸手去拉人,扭了扭丈夫的胳膊,“弗兰西斯,你这样会吓到人家妹妹的。”

    她拽回丈夫,便和兰波道歉:“兰波先生,弗兰西斯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率真,你别见怪。”

    兰波摇摇头,并没小题大做,道:“没事,我想菲茨杰拉德只是单纯地喜欢小孩子,对吧!”

    他单手扶着果果的背,笑得十分礼貌,不深不浅地看向被妻子责怪的金发青年。

    这一弄,菲茨杰拉德也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突兀了点,有点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平时和斯科蒂说话习惯了蹲下,下意识就想和可爱的卡莉斯塔保持平视了。”

    泽尔达向兰波解释道:“斯科蒂是我们的女儿,马上就2岁了,平时顽皮得厉害。”

    随后,她好奇地问道:“卡莉斯塔,你今年几岁了?”

    果果眨眨眼,回答道:“八岁。”

    虽然这个数字是假的,但在这个时候说真话一定会吓人一大跳的。

    菲茨杰拉德有些话压在心底憋不住了,他有些不理解地看向兰波,问:“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在家做小公主,反倒和你到处奔波,可真是勇敢的孩子。”

    “你过誉了。”兰波解释,“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把卡莉斯塔交给其他人照顾,我不放心罢了。”

    泽尔达想到家中分外顽皮黏人的女儿,再看小小年纪懂事得不得了的孩子,有些心疼地说:“这个年纪还是和父母待在一起享乐的时候。”

    一旁的赫尔曼摸着胡子的手微微顿住,视线移到那对明显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身上。

    妹妹看起来并没有表情变化,但哥哥却垂下了眼帘,嘴角的笑也少了几分温度,整个人霎时变得冷峻,不易亲近起来。

    气氛有些尴尬,泽尔达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茫然地看向菲茨杰拉德,有些束手无策地,又似乎寻求解答。

    菲茨杰拉德也意识到这对兄妹大不相同的样貌可能另有隐因。他低头看着卡莉斯塔那非人般的相貌及年幼的年纪,继而联系横滨这些年的糟糕之处,心中有个不妙的猜想冒出。

    但他并没有将不可靠的猜想说出口,转头用玩笑话安抚着妻子,活跃气氛道:“亲爱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我是卡莉斯塔,我肯定也会选择和帅气时髦的哥哥待在一起四处旅游啦。”

    泽尔达显然无法认同这个说法。

    索性,兰波的表情调整回来,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只是觉得,让卡莉斯塔拘束在家不如出来见识见识世面,开阔眼界。”

    泽尔达不好意思细问,神情中有点忧心忡忡的感觉。

    菲茨杰拉德这时急需转移泽尔达的注意力,转头就和兰波、赫尔曼说:“好了好了!我们还要聊了多久,难道就这样自顾自地聊下去,卡莉斯塔一个小孩子听我们的这些无聊对话一定无聊极了。”

    果果作为当事人,并没有去拆台。

    菲茨杰拉德握住泽尔达的手,拜托道:“这样吧!亲爱的,你带卡莉斯塔去尝尝玛丽做的甜品吧!我想卡莉斯塔和你待在一起,绝对比和我们几个没有风趣的男人待在一起更舒服自在,是吧!泽尔达。”

    果果内心对菲兹杰拉德的挖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表示谴责。

    ——不靠谱的大人。

    泽尔达眼前一亮,期待的目光投向果果,温柔问道:“卡莉斯塔想不想和姐姐去吃布丁?”

    而菲茨杰拉德尽心竭力去满足妻子,他夸张说道:“玛丽做的甜品可是独家秘方,非常的美味,卡莉斯塔不想尝尝看吗?”这浮夸的哄人语气让人忍不住恶寒。

    大意就是,去吧!去吧!

    果果仰头看向兰波,心里是希望得到帮助的,起码不要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母爱泛滥的泽尔达女士,那太难为他了。

    兰波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低头温和地笑道:“我们不会聊太久,你先去吃点东西,这么久应该也饿了吧。”

    “好吧。”果果,麻了。

    一边美食诱惑,一边泽尔达的关注,所以才说好为难。

    兰波轻推果果过去,还和泽尔达交代道:“麻烦夫人照顾一下了,千万不要让卡莉斯塔吃太多甜食,她会牙疼的。”

    泽尔达见监护人没意见放心多了,“我知道。”

    兰波还补充道:“卡莉斯塔喜欢蓝莓之类酸酸甜甜的水果。”

    “了解,交给我吧。”泽尔达信心满满,像个小女孩一样高兴起来,她其实被保护得很好。

    果果……不想说话。

    赫尔曼摸着胡子点头微笑道:“泽尔达,你顺便告诉玛丽一声,今天的午餐要丰盛一点。”

    果果和泽尔达离开,接下来他们得说说正经事了。

    第045章 第 45 章-捉虫

    45

    赫尔曼、兰波, 以及菲兹杰拉德在会客厅商谈要事,果果和泽尔达已经来到另一处小客厅品尝美食。

    纹路清晰的大理石桌面上甜品、零食、水果摆放得满满当当。焦糖布丁、奶油蛋糕、种类繁多的水果、奶糖、曲奇饼干、酥糖、榛果巧克力球、干果、咸味零食……每一样的分量都恰到好处,整齐地摆放在银托盘中。

    这些托盘有大有小, 底面刻有精美的花纹,边缘使用浮雕技术设计出生动立体的葡萄花藤, 其他餐具也是银制。

    名叫玛丽的女仆从外貌来看就已经年纪不轻了,她穿着朴素的衣裙, 浅棕色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热情道:“亲爱的,你们想要喝点什么?热可可、红茶、牛奶、果汁。”清亮的眼睛弯起如月牙儿, 眼尾处一道道细小的皱纹因脸上灿烂的笑容而加深痕迹。

    泽尔达转头看向她,十分随和地笑道:“玛丽阿姨,给我一杯红茶吧。”

    玛丽点点头, 回道:“好的。”

    她们对视时神情放松,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

    在果果看来, 玛丽女士在这个庄园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玛丽流露暖意的浅褐色眼眸转向沙发上坐着的小孩子身上, 温和笑道:“这位美丽又可爱的小姐, 你想要喝点什么呢?”

    果果抛下不必要的猜想,在果汁和奶茶之间衡量一通后, 礼貌说道:“玛丽阿姨,请给我一杯苹果汁。”

    玛丽点点头, 脸上的笑容半点不减,道:“你们先享用,我稍后就来。”

    她走前让一位刚成年的女孩留下,若有需要, 可以直接告诉那女孩。

    “他们不知道会聊多久,不用想着给他们留, 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别客气。”泽尔达伸手拿了颗方形白巧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这么多,不可能吃得完。”

    果果瞧着那色彩鲜艳的果盘,目光从黑紫色的大樱桃上掠过,拾起银叉叉起一颗红透的草莓咬下一口,“很甜。”

    泽尔达见状也尝了颗草莓,“的确很甜。”旋即,她主动和果果说笑起来,一大一小相处起来轻松愉快。

    不过一会儿,玛丽重新出现,她送上红茶与果汁,并问二人合不合口、需不需要加糖之类的话。

    二人自然没有不满,玛丽得到满意的答案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接着便以自己要去准备午餐的食材为由离开了。

    年轻的夫人会讲些有趣的事情来活跃气氛,减少彼此陌生的感觉。

    年幼的孩子露出浅笑,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偶尔做出些天真幼稚的回应,像:‘这样啊!’‘真想不到!’‘那一定很有趣!’‘有机会要尝试尝试。’

    说笑间,泽尔达好奇地问道:“横滨是个怎么样的城市啊?”

    果果回忆车水马龙的港口城市,简单概述道:“一座很包容的城市。”

    他心中补上真实想法:‘但也像个怪物一样贪婪。’

    “人呢?那里的人是怎么样的?”

    泽尔达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凝视着那双如稀世珍宝般的蓝色眼瞳,嫣然一笑,道:“会有穿着和服的少女吗?”

    这不难看出面前女士对横滨的好奇之心,果果没过多犹豫,随口说:“很少,真正会穿和服的少女往往不怎么能出门。”

    泽尔达想了想立马理解,她又问:“武士呢?”

    果果对这类书本中出现的称呼没有多少好感,说:“他们大多数徒有虚表,腰间佩刀也不过装饰品,所作所为大多称不上是武士精神。”

    泽尔达捂嘴含蓄笑道:“这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刀剑早就是过时的东西了。呆板陈旧的武士之道该没落下去了。”

    “去糟糠留精华,这反倒是好事。”果果点点头,眼中露出理所应当的神色,给人一种清醒聪慧的感觉。

    泽尔达静静欣赏着小孩吃东西的模样,她从果盘里起叉起一颗红得发黑的樱桃递到嘴边,整个咬下去,片刻后将圆乎乎的小果核吐在手边上的小银盘里,微眯起眼回味着滋味,说了句:“今年结的果可真甜,尝尝吧!卡莉斯塔。”

    果果从中挑了个放进嘴里,果核轻易就和果肉剥离,汁水饱满,味甜而芳香。

    虽然比横滨吃到的更香甜可口,但心里却觉得这些都不如梦中那个自己手里的樱桃更好吃。

    ——仔细想想,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过那样奇怪的梦了。

    果果垂着眼,长睫毛遮掩眼眸的复杂感情,他沉默地看着银盘里的果核,心里若有所思起来,想起那位不知名的温柔女性说的话——‘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弃自己。’

    能说出这话的大概是个热爱着生活的人。

    作为人的一生,出生就是子女,但也会变成子女的父母,这似乎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一个轮回。

    果果有些茫然地想:‘我既不知道为人子女的感受,也不想成为养育子女的一员。对于生命从没真正热爱过,即使失去也不会觉得痛苦惋惜。可就是像我这样冷漠的家伙,也会好奇那些明知孕育生命会损耗自身的母亲是否能一直深爱着诞下的孩子。’

    于是果果决定向当妈的人问问,“你会一直爱着你的孩子吗?”

    他抬眸看向泽尔达,干净的蓝眸透着一丝小鹿般的天真懵懂,很认真地向泽尔达询问这个问题。

    泽尔达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她不知道眼前的孩子为什么会在静默片刻后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

    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需要去追求这里面的未知之谜,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如今我爱她已经胜过爱我自己,或许未来我会对她某些行为感到不满或者生气,可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孩子,我会永远爱着她,即使一天我不在她的身边,但我一定会让她幸福地活下去。”

    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挽起耳边的碎发,无声的温情从眉眼中倾泻而出,她看起来就是那种特别温柔的母亲。

    听到这样的话,果果惊讶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母亲,“夫人,你在见到你刚生下来的孩子时是什么感受。”

    那时的回忆早已变得模糊,可有些东西泽尔达此生都难以忘怀,她微微倾下身子靠近着果果,说:“我记得当时我可狼狈了,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累过,浑身疼得要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我却一点都没有后悔。我被一种甜蜜又苦涩的滋味包裹着,当我努力去看到她那小小的模样,清晰地听到她稚嫩的啼哭后,我只觉得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当时!我居然幸福地掉眼泪,哭了好久呢!”

    面对果果不理解的目光,泽尔达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轻声道:“真的!我这辈子都没那么哭过,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只是等我醒了过来,我就多了可爱的女儿,我以后也是个妈妈了,那真是太美好的一天了。”

    果果疑惑道:“为什么幸福还会哭呢?”

    泽尔达抬高音量,说:“因为爱啊!”

    她一副幸福的模样就是答案了,好像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问题。

    “爱……那可真是伟大。”果果低下头,长睫毛遮掩住霎时间空蒙的眼睛,他还挺不能理解的,想起牧神的德行,不由感叹人与人之间差别真大。

    下一秒,果果想起他和牧神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甚至只是利用关系。

    他颇为重视地求证,道:“血缘关系的爱和非血缘关系的爱有差别吗?”

    泽尔达认真地说:“当然有差别。血缘之间的感应无法被任何外来感情替代,那是很奇妙的感觉,亲人之间特殊心灵感应。”

    果果用更符合研究的语言解释她的话,“人类的本能反应,来自双亲遗传DNA结合后产生的强大效用。俗称,保护欲。”

    过于理性的解释让泽尔达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可爱。”

    果果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只是好奇一下,不用太在意我的想法,毕竟我还小根本不懂那么复杂的感情。”

    “未来你也会明白的。”泽尔达不再纠结,只当小孩子的好奇。

    果果笑而不语,不可能,给人当爹也不可能。

    接下来不知为何,泽尔达起了兴趣向果果讲述起她的女儿,交谈间她眉眼带笑,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更温暖。

    此刻,果果是一名再好不过的倾听者,他没有感到一丝不乐。对他而言,眼前的夫人是个很不错的人。

    而果果和泽尔达的相处并没持续太久,兰波等人有说有笑地参与进来,气氛融洽仿佛一个大家族一样和谐。

    中午,大家齐聚一堂吃过丰盛的午餐,饭后又浅聊好一会儿后。

    差不多时,兰波提出告别,走前菲兹杰拉德说有空再约,更明确要求他一定要去参加典礼。

    兰波和果果回到家后先去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服,卸下一身包袱,懒散而随性。

    兰波和果果面对面聊道:“上午累吗?”

    果果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揉着丘比的背毛,“还好。是有你要找的人的线索了,是吗?”

    兰波点头,意兴阑珊地说:“我得亲自去找找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剩多少规矩在,希望不要变成最坏的那种,如果是那样……就太可悲了。”他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

    果果不予回答,专心致志地揉丘比的毛。

    未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

    第046章 第 46 章-捉虫

    46

    兰波和菲兹杰拉德交好是为了更好地各取所需, 他们之间除合作关系外的关系全看各自心情,以及兰波是否配合。

    而和菲兹杰拉德短暂的商业商谈后,兰波也看清这人本质上是个过分骄傲的男人, 一个尚未尝过失败滋味的成功者。

    想击败这样的人其实很简单,起码对兰波来讲很简单。但他没必要和工会作对, 他们之间可是友好的合作伙伴。

    几天后,兰波独自去参加菲兹杰拉德的继位典礼, 这一天他见证菲兹杰拉德成为组合首领,也见证组合前任首领赫尔曼退居元老之一。

    菲兹杰拉德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向在场众人讲述未来前景,台下也很给面子, 端着笑脸掌声一片。但这并不妨碍每个人的小心思乱窜,归根结底,他们只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就算台上的是一条狗, 但只要它手中有权利,那么它也是‘王’。

    演说结束后, 菲兹杰拉德的事情还没完, 他从容大方地应对来宾的试探。这时候的他看起来稳重成熟, 举手投足间带着东道主的庄重大气。

    一时之间,菲兹杰拉德可谓风光无限。

    但这不代表菲兹杰拉德会沉迷于酒池肉林, 他深知敌人从未松懈,而他所做的一切简单概括, 不过是为了:稳固地位,宣示主权。

    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每个人打扮得衣着鲜亮、意气风发,但这场华丽的典礼充斥着算计伪装, 一个不见血的战场。

    在菲兹杰拉德应付完一拨人,抽得了点空闲时, 兰波举杯走过去对他道贺一声,又提了一嘴合作项目的想法。

    菲兹杰拉德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道:“好事成双,你可要比我辛苦多了,今天我们得喝一杯!敬美好未来!”

    这一摇一晃间兰波秒懂他的言外之意,欣然举杯,说道:“敬美好未来!”

    玻璃杯相击发出清脆响声,金色的香槟倒映着斑驳光影。

    兰波这一举动惹来不少视线,周围人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不动声色地低语交流。

    兰波此时并没有拖住菲兹杰拉德,反而选择脱身而去,他已经找好理由将主场留给人家。

    菲兹杰拉德稳操胜券地笑了笑。

    兰波这人他很喜欢,有商业头脑,还聪明,但性格上并不狡诈。用句唐人街的话怎么说呢!知世故而不世故,君子之风。

    而他早已经习惯了逢场作戏,十分坦然地接受来贺宾客的吹捧,一时之间身边的氛围重新变得热闹非凡,但和面对兰波时的态度相比,表情就显然冷淡不少。

    在场来的宾客排除那10%的重要嘉宾,其他的都是凑个热闹。

    事实上,如果不是兰波带来了一个长久的好投资项目,而他又和赫尔曼扯上点关系,菲兹杰拉德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发生。

    在这个拉帮结派的气氛中,兰波孤身一人又气质斐然。

    再者,他和东道主菲兹杰拉德一幅关系斐然的画面刺激外人,已经有不少人主动和他打招呼。

    兰波来者不拒,和这些人有来有回地交谈。

    他们不动声色探听兰波这位初来乍到的新人,到底和菲兹杰拉德什么关系。

    兰波抛出早已准备的诱饵,“长辈们有些旧交情,让我这个年轻人来捧个场子,顺便见识见识世面。”

    再问下去家里做什么生意,他们也就得到一句,“开店卖卖艺术品。”

    忽然起了好奇的人看着他上下行头顿时感觉被噎,他们发现这人的确神秘得不行,于是互相换了名片,嘴上说有空去光顾生意,心里却想着回去就查查到底干嘛的。

    而兰波也不闲着,他端着酒杯看似不经意地游走在这些‘商圈名流’其中,凭借那优异的形象遇上搭话的就聊几句,把人的好奇心吊起来再交换名片,暗地里将来这些宾客和收集的情报一一对应,对得上号的,对不上号的。

    满座宾客都是衣冠楚楚,可惜!没有一个良善之辈。

    就这样,兰波在纽约的高端名利场走了一圈,差不多也都知道他是个专搞东亚艺术品买卖的商人。

    对有钱人来说,艺术这东西除了情调和爱好之外,更重要的在于本身价值,这个价值说的是金钱价值。

    像浮世绘,就是有别于主流趋势的小众画风,画面诡谲,线条流畅,色彩斑斓。够特别,够复古,够有派头,炒一炒指不定哪天就涨价了。

    “艺术”这两个字,作为投资理财产品本身也是市场需求,能借着「艺术」干点不光明正大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兰波赚钱主要的对象从来不是低阶层的人,他的经历让他见识了太多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风景和黑暗。

    他太清楚到底谁有钱,也清楚这些不同阶层的人的需求和欲望。

    普通人为一日三餐而活,富人为享受生活而活,两者的消费观念完全不能比较。

    纽约偏僻的街头,一个衣着素雅的小女孩在街头巷尾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左顾右盼时似乎在呼唤谁的名字,“丘比……”

    和周围路人那臃肿高大的样子相比,她看起来太过纤细瘦小,仿佛走进了巨人国一般突兀。

    而小女孩那高贵出尘的长相气质和昂贵非凡的衣着打扮,又无时无刻不唤起人心中原始的贪婪。

    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现,那视线的焦点正是误入歧途的小女孩,暗地里已经有人计划好一切。可小女孩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十分平静地寻找着她口中的丘比。

    一座城市总有见不得光的地方,而这里明显就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一个穿得单薄,脸色不正常苍白的瘦高男人走过去,上下一番打量,询问:“可爱的小姐,你在这找谁呢?”

    暗地里的人看着他,怨毒而憎恨,在骂骂咧咧中渐渐隐去。

    小女孩正是果果,本就是有意为之,怎么会惊慌失措。

    面对眼前装模作样的瘾君子,果果仰起精致的脸庞,神情透着高傲地说道:“先生,你好。我在找我的宠物,它叫丘比,你见过吗?”

    礼貌但是疏远,连解释都不会,正是男人印象中富人的虚伪作态,浑浊充满血丝的眼闪过嘲讽。

    他闻着女孩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心里越发不怀好意,笑道:“你好,我是约翰,叫我约翰就好。你的宠物怎么跑到这里了,这里到处都是房子,还有流浪汉,说不定它已经被人抓住了。”

    果果不乐意,冷下脸,说:“丘比很聪明的,它不会被人抓住的。”

    约翰连连摆手,无奈地笑道:“好吧!它没有被抓住,那么你去哪里找它。”

    “我有丘比的定位,它就在这里,而且离得不远了。”果果做作地露出娇蛮任性一面开始和他抱怨,“我们本来在一起的,但有个孩子他抢了我的东西就跑,丘比追着那人不放也跟着跑了,我只能来这里把他带回去。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明明他可以用劳动赚钱,为什么还要抢东西,真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约翰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或许他有什么困难吧!”

    果果冷哼一声,说:“那也不能抢。”

    约翰忍不住大笑起来,爽快地说:“你一个人去找可不安全,我陪你走一趟吧!”

    果果说了句:“谢谢。”

    随后,他迈开脚步走了,名叫约翰的男人抓了抓头发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但那些人只能装作看不见,他们知道这是不能动的猎物了。

    二人越走越偏,人也越来越少,跟在果果身边的约翰正想着差不多可以动手时,一只白毛红眼的小动物跑了过来,嘴里叼着闪亮耀眼的东西。

    果果叫了一声:“丘比。”紧接着又给它一个眼色。

    他身边的约翰并没察觉到不对,一双浑浊的双眼眯起,还没看仔细丘比嘴里那到底是个什么,便被跳起来的丘比狠狠地撞了鼻子。

    差点撞出人仰马翻的丘比一个优雅落地,马上跑到果果身边,果果拿出手帕从丘比的嘴里接过那枚鸢尾花胸针,奖励似的摸摸它的头,小声道:“来了吗?”

    丘比点点头。果果笑了,他擦拭着丘比的爪子。

    而可怜的约翰从一开始就无法得偿所愿,刚才他被丘比砸中了血管脆弱的鼻子,两条鼻血流出后,差点没把他的神经逼疯。

    他擦了擦鼻子顿时破口大骂,嘴里全是脏话,眼神也变得狠毒,像下水道油腻腻的老鼠一般贪婪地死死盯着食物,直让人恶寒。

    果果冷冷地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约翰感觉被冒犯了,他掏出腰间的枪指着果果,“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也敢这样看我!知道我是谁吗!”本性暴露后也不装好人了。

    他弓腰驼背,露出狠戾的笑容,一步步逼近着,眼神炙热地盯着果果手里价值不菲的宝石胸针,自顾自地在那恶语相加,“小丫头,我劝你识相点!现在老实地跟我走一趟,等你家里人拿钱来赎你回去了,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姐,继续过你的好日子,不然的话!”他嗯哼两声,歹毒地笑着。

    面对流亡之徒趾高气扬的教训,果果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反派通常死于话多,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他打断男人继续痴人说梦,又冷讽一句:“你这样的只能算臭水沟的老鼠。”

    约翰脚步一顿,面目扭曲起来,他的胸膛鼓起一口怒气开枪射击。

    果果一看他那糟糕的身体姿势就知道是打空吓唬人,躲都不躲。

    “砰”的一声,果不其然,子弹射中果果身后的空气。

    一向穷凶极恶的歹徒看着面不改色的小家伙,知道自己这是妥妥地被看不起了,他咧嘴大笑,枪口忽上忽下乱动着,“真是有趣啊!我最喜欢你这样有傲气的孩子了,我会好好保留着你的脸的,放心!”

    可开枪的前一秒,约翰听见眼前的孩子莫名其妙说了句:“你要死了。”

    约翰不屑一顾地说:“你才——”话没有说完,他就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地上。

    枪还牢牢地握在手上不放,可见他是多么虚张声势。

    果果冷眼旁观了男人脑袋瓜中枪死掉的全过程,他淡淡道:“真活该哦。”

    一个披着破旧斗篷的白发青年走了过来,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体型健硕,面容俊朗,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他走到果果面前,即使面对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女孩,他也没有一点好脸色,冷漠严肃地问:“小朋友,你不害怕吗?”

    果果摇头,反问:“难道叔叔你也和那家伙一样想绑架我,然后向我的哥哥索要赎金吗?”

    白发青年卡了会,沙哑着说:“我没有。”

    果果把胸针别在衣襟处,抱起丘比的肚子搂在怀里,坚决不用手碰它的四只爪子。做完这些,他惊呼一声,忍不住地叹:“真糟糕,我迷路了。”声情并茂,不像演的。

    白发青年看着这一幕顿感不妙,只见那如天使般圣洁的小孩半偏过小脸,身上流露出小动物一般的无辜感,“叔叔,既然你不想绑架我,那么你能送我回家吗?我一个人走有点害怕。”那双欲泣无泪的天蓝色双眸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充满信任。

    果果见他迟迟不作反应,假模假样地唉声叹气:“果然太为难你了,不麻烦叔叔了,我自己走。”

    和白发青年擦肩而过时,果果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名片塞到他的手里,“有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大叔,再见啦。”

    白发青年回过头看着小孩背影,不知为何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纪德。”可声音实在小,让人听不清。

    他身上灰扑扑的,失去希望的蓝色眼睛始终茫然,没有焦点地望着某一处。

    果果没有回应,转身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

    纪德感觉哪里不对,一番回忆哪出了错。

    他是因为一只长得过于奇形怪状的生物嘴里叼的鸢尾花胸针而来的,但来了之后目睹了人渣绑架小孩,随后出手干掉人渣。

    结果既没有搞清楚那奇怪生物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把东西弄到手,还损失一颗子弹,就得了一张名片。

    沉默不语中的纪德随意地翻看起手上的名片,正面印着名字、电话、住址,背面印有鸢尾花图案,以及一句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的一句谚语。

    ——【没有美德的恐怖是邪恶的,没有恐怖的美德是软弱的。】

    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是法国大革命的引导者,他推翻了路易十六的统治,但因为残酷无情的手段同样被推上断头台,被拥护他革命的民众。

    他死后,法国在君主政权和共和政权之间徘徊好几次,其间国家也经历了大起大落、大起大落,短短两百年间反复折腾才维持目前架空皇室贵族权力的局面。

    而事实证明,不管是哪种政治统治方式,只要统治阶层脑子糊涂,就有一群人跟着倒大霉。

    纪德作为一个法国军人,他对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的感官可谓复杂至极。

    如今他的处境可不比前人好多少,被国家流放的罪人还有什么未来,他这一辈子连埋葬在故乡都成了奢望。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才给他一个希望呢?

    犹豫再三后,纪德还是追了上去,即使这是一个误会,他也想搞清楚这张名片的主人到底想做什么。

    第047章 第 47 章

    47

    兰波交代的任务完成一半, 果果知道剩的任务,目标会自己完成。他哼着不知名的旋律,抱着丘比, 踏着灿烂阳光迈步前行。

    而那些来自暗处的观察视线,以及扭曲爬行怪物无时无刻不散发的恶意。他一概不管, 统统抛之脑后。

    果果自在又散漫地想:‘我只是个过路人,我又不是城市清洁员, 恶人自有天收,因果循环罢了。’

    一阵风吹过,高大的绿化树婆娑起舞, 洋洋洒洒地散落下数不清的落叶。

    果果伸出手掌去拿,动作缓慢又精准地抓住一片小小的红叶,他端详了一番放进口袋里, 天蓝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看向空中飞扬的叶片,脸上洋溢着纯粹干净的欢喜。

    淡金色的长发随风而舞动, 发丝上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纤细的身影融入其中, 脚步轻盈地踩着透过树枝缝隙照到地面的光圈。

    他怀里抱着乖顺的丘比,优雅从容地享受着顷刻间生活里独有的浪漫氛围, 周身萦绕着光影、落叶、冬风,就像精灵一样无忧无虑, 他的快乐真实而简单。

    这一幕落在那些为了生活而繁忙疲惫迷茫绝望的人眼中无疑是美好的,他们羡慕又嫉妒,向往又胆怯,最终一切感情都化作不甘与怨恨, 眼神贪婪而阴冷地追寻着闪光芒的宝石。

    在伺机者步步靠近间,忽然, 一阵紧密急促的脚步声率先打破一触即发的局势。

    俊朗沧桑的白发青年先一步越过众人来到万众瞩目的小孩面前。

    所有人都失望起来,他们不情愿离开,固执地望着那披着斗篷的白发青年,祈祷对方识相的滚蛋不要染指他们的猎物。

    可纪德也不是好人,高大的体型迸发出令人畏惧的杀戮气息,蓝色双眸像滚烫的熔浆一样的霸道警告着所有不怀好意的人。

    众人知道这是个十分麻烦的男人,他们看了看他手里的枪,犹豫一番最终选择放弃。

    可见,财富和生命相比,还是死亡更可怕。

    果果留意着周围的一切,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东西太招人眼红了。但纪德绝对不是那个觊觎他身上财富的人。

    见纪德吓退其他无关人员,果果也停下脚步。他捋了捋被风吹拂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仰起小脸好奇地看着纪德,“大叔,你改变想法了。”

    纪德点头,说:“我送你回去。”

    果果轻声笑道:“好啊!谢谢大叔。”

    他好像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依旧那么轻松愉快地踩着地面的斑驳陆离的光,蹦蹦跳跳,尽显活泼。

    纪德跟在果果身后,以十分平和的态度面对眼前一切。

    至于他的心里真实想法,只能说截然相反。

    男人心中并没有那么平静,他忐忑不安,又焦急万分,甚至有点害怕失去希望。

    证据是那么明显,斗篷下的手紧握成拳,干得发白的嘴唇死死抿住,五脏六腑都在负面情绪的折磨下感到针扎一般连绵不断的痛苦。

    走出危险区,果果并没有回去的打算,他带着纪德去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咖啡店。

    在纪德不理解又压抑焦虑的视线下,果果单手抱着装玩偶的丘比在菜单上点了可颂面包、咖啡、奶油泡芙,奶茶,有蓝莓蛋糕。

    点餐完毕,纪德上前主动替小孩付钱,店员一边找钱,一边狐疑地看着他。

    纪德明确知道,对方一定是在确定他的身份。毕竟他们二人看起来贫富差距太大了,这很可疑。

    如果这是一起诱拐事件,那么此刻就是最好的营救时机。

    果然,看在二人能够形成鲜明对比的衣物饰品上,店员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报告上级领导,他有理由怀疑眼前落魄的白发男人拐带小孩。

    纪德的脸色越发冷漠,甚至有点阴沉起来,“能快点吗!”

    而店员害怕他情绪失控,正想办法安抚住他,“抱歉,我尽量,你稍等一下。”

    见此不妙情景,果果扣了扣台面,告诉店员:“他是我堂哥,一名野外求生爱好者,你能理解吗?”

    纪德板着俊脸,不得不说他那健魄的体格与古铜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唬人。

    店员反复打量,虽然不知真假,但在他解释一番后,这一切看起来就合理多了。

    他把零钱递给纪德,和和气气地说:“先生,小姐,请找个位置坐下,我们很快就好。”

    “谢谢。”礼貌道谢后,果果主动拉着纪德的斗篷边去靠窗户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他托着下巴摆弄桌上的歪掉的鲜花,顺便和纪德解释道:“我饿了,得吃点东西,你得陪我吃。”

    丘比就好像逼真的玩具一样趴在他的大腿上休息。

    被拉到座位上的纪德纠结地看着出餐口,他在普通人的注视下很不安,坐了没一分钟就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我不饿,我去外面等你。”

    果果也不挽留:“那你可有的等了,我喜欢慢慢吃东西,你不介意吧!”

    纪德介意,但看着小孩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他不好直说。

    在他即将离开前,果果用法语惋惜道:“离家多年,连和人相处的基本礼仪都没有了吗?”

    总有人好奇他们这一桌什么情况的,当然那份好奇的起点绝对是果果的鸢尾花胸针引发的,而听到那婉转悠扬的特殊语调,他们的好奇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是法国人唉!还是个一看就很贵很美很可爱的法国小女孩唉!

    纪德瞳孔缩了缩,他重新坐了下来,并且也用法语回复,“对不起,是我失礼了。”语态强硬地道歉。

    果果有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错觉,但对方不是老实人,老实人会乖乖赴死,他没有。

    望着满脸写满沧桑的男人,他轻声细语道:“你真够矛盾的。在我看来,你矛盾的根源是你还放不下仅剩的尊严。再这样继续下去,你连那一点尊严也会消磨殆尽,或许会和魔鬼差不多。”

    没错!说得一点都没错!

    可这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说来又是个伤心的话题。

    纪德的牙重重地抵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放在大腿的手攥得很紧,强压着自己的痛苦,一句话也不想说。

    果果不在乎他会怎么想,只想看到他要如何处理。

    服务员谨慎地来到他们这桌,借着摆放餐盘悄悄地来问:“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他余光看到对面的先生似乎处于爆发边缘的火桶状态。

    果果摆摆手,说:“一点小事。”他给了点小费给服务员,让他不要留在这里。

    服务员走后,果果用湿巾擦了擦手,重新摆放起餐盘。

    他切了蛋糕、可颂面包,并且分量放到两个盘子里,一份配合咖啡放到纪德面前,一份放到自己面前,奶油泡芙和奶茶都摆在自己这边,十分认真地品尝起食物的味道。

    纪德一言不发地看着对面心情愉悦的孩子,他可以选择立马离开,但他不确定离开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对方。

    最终,他像是妥协一般,沉默地将自己那份食物吃下去。味道很好,咖啡苦涩,蛋糕绵软酸甜,可颂外酥里软,他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地坐在人群中安静地吃自己记忆中熟悉的美食了。

    十几分钟后,用餐结束,服务员收走餐盘。

    果果把胸针取下放到纪德的面前,建议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拿着它去换钱,从此以后做个普通人。二:用你的生命去赎罪,结束一切。”

    纪德不敢相信他的话,他的大脑开始飞快运作,有人希望他今后安静得像个死人。

    想到这个结论,他声音夹着愤怒,竟然有些颤抖地问:“你代表谁来对我宣布这样的结果,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听从你的指令。”

    果果不动如山,坐在男人面前依旧从容优雅,清澈无瑕的天蓝色眼瞳直视白发青年布满血丝的蓝色眼瞳,反问道:“你尊重谁的指令。”

    面对质疑,纪德张口想说出他所熟悉的将军的名字,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眼下这种场合他不能说。所以,那个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了,他现在是苟且偷生啊!无颜面对。

    果果抚摸着丘比的背毛,冷然道:“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愚蠢。但!你真的很可怜,也很可悲,更可恨。”

    “而如今你还能做什么呢?”果果的眼神变得冷漠,一边审视着纪德,一边语气沉重地说道:“你!还想做什么!”

    纪德也没有答案,他比谁都要茫然未来。

    果果字字扎心呢!稚嫩清脆的声音并未停歇,继续说道:“纪德,别挣扎了,去做个普通人,那没什么不好的。”

    第二次感到痛彻心扉的时刻,纪德有些失神地靠在椅背上,绝望地低下头,餐桌上价值不菲的宝石胸针刺痛了他的眼睛。

    纪德悲怆地说道:“不……”

    果果紧接着又一个追问:“为什么不?继续这样无止境地漂泊下去,让身边人跟着你陷入困境,在未来某一天走向地狱吗?你还要让多少人因你的错误而绝望死去。”

    纪德咬牙切齿低吼道:“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是我想这样的!”他眼里冒红光,他的愤恨更像是对着自己发泄。

    “那你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吗?没有吧!”

    果果神态宁静,浑身上下毫无攻击性可言,他语速平缓地像在念一段没有感情的报道,目光冷静地看着自己对面心理防线崩溃的青年。

    周围嘈杂的声音都停止了,所有人深深提着一口气,保持沉默旁观他们之间的事态进展。

    明明他们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来吃个饭,但此刻就像误入了严肃宫殿一样小心翼翼,一个影响一个,整齐划一地做到了给予安静。

    然而就是如此好像还不够满足。那美若天使的小女孩用近乎冰雪般漠然的眼神扫视一圈,清泠泠的声音划过他们的耳膜,“你们怎么都看我呢?不聊天吗?不吃东西吗?”

    一连三问,用的还是他们所熟悉的语言,但他们却莫名浑身发冷,汗毛倒立,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生命感受到恐怖,下意识尊重别人的想法,十分慌张地偏过头,不再多看一眼。

    用十分无语来形容果果此时的心情再好不过了。他就不明白了,这群人怎么那么喜欢看热闹,一个个和哑巴一样不讲话盯着他们,那他选的就是吵闹的环境刺激刺激纪德,现在,刺激个鬼啊!

    果果摸丘比的手法粗鲁起来,他看着纪德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走了。

    心里面想:这样应该算完成兰波的交代了。

    第048章 第 48 章-捉虫

    48

    ‘因为你的错误而绝望地死去’

    ‘你还能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

    ……

    这些话回荡在纪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唾弃自己的无能,但又无法改变现状。

    他心里自嘲:纪德啊纪德,到头来什么都是你的错了。

    纪德的表情越发痛恨——荒唐!可笑!

    凭什么他们就得接受被流放, 凭什么他们连活着都是错误,凭什么把战争的错误归结到他们这些拼命的人身上……

    内心深处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还能怎么办, 你还能怎么办!你想改变一切吗?为什么不呢?用什么去改变,不是没尝试过啊!

    不可能的, 真的不行吗?真的不可以吗?

    如今有人在给一个去向啊!

    为什么不顺从下去呢!为什么不呢!

    死亡,活着,死亡, 活着……

    有些场景纪德一辈子也忘不掉,接到命令的时候,开始反抗的时候, 无奈逃离的时候,看着属下和其他人死的时候, 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践踏尊严的……

    精神上的折磨更使人不自信, 纪德从自己那一片质疑、否定、埋怨、悲伤的幻想回归现实, 他抓起桌上那枚遗留下的宝石胸针追出去,不顾他人的眼光, 焦急地跑到大街上搜寻淡金发小女孩的身影。

    匆忙之间,纪德环视四周, 来往行人早已没有熟悉的身影,他喃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她到底是谁?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他抱着渺茫的希望在街道里穿梭,四下寻觅踪影。

    即使有路人目睹过果果的身影也不打算告诉纪德,他如今的模样继续下去只是一场空。而随着时间推移, 那微弱的祈望在寒冷的风中接近破碎。

    纪德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宝石胸针,仓皇失措地站在原地, 现在后悔莫及也晚了。

    “对了!名片!”

    纪德猛然想起之前接过的名片,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地,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缺水的唇。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纪德来到一个隐秘的角落按动手机上的数字键位,拨出了那个未知的号码——阿尔蒂尔·兰波。

    “你好。” 电话那头是十分温和的声音,在略微嘈杂的背景音下缓缓地向纪德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声音告诉纪德,对方是名很年轻的青年,甚至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那是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才俊。

    “ 兰波先生,你好!抱歉,贸然打扰你的时间,但我想你是知道我的。”纪德谨慎地回复道:“有位小姐给了我一张名片,她说如果我有困难可以寻求你的帮助。分别前,她的鸢尾花胸针遗留在了我这里,我想她一定是忘记了。”

    二人之间的通话陷入沉默,这个短暂的沉思时段考量着彼此之间的信任程度。

    纪德按捺住这些年越发不耐烦的性子,再次询问道:“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

    电话那头,兰波刚刚离开活动现场,伴随脚步声,朗声说道:“那孩子不会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那是留给你的,你可以接受它。”

    纪德坚定拒绝着,“无功不受禄。”

    随之,兰波摇头叹息,补充道:“如果你有困难,我会帮助你一次,你现在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话里并未提及宝石饰品的归属。

    “兰波先生,胸针我会还回去的,你放心。”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过后,纪德眼中燃起一点星火,他试探道:“你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解决吗?”

    “不,我还没有那样的本事。我能给你的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就像那枚鸢尾花胸针,虽然它看起来耀眼夺目,但也只能解决物质上的问题。”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可直白地点明说开自己帮不了什么,像极了不留一丝情面的权贵。

    兰波看了一眼腕表指针,言语温和地劝道:“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吧!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

    眼见对方要结束通话,纪德抬高声音阻止道:“等等,不要挂断电话!我不需要物质上的帮助,你知道的!那对我毫无意义!”

    他连忙解释,并且将先前的疑惑提出:“我的意思是,请你告诉我‘用你的生命去赎罪,结束一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波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发动机,他平视前方,语气平淡地说道:“字面意思,用死亡去结束一切,用你的生命去赎罪。”

    或是不忍,他降下语调,劝慰道:“你和你的部下都有活下去的权利,隐姓埋名并不可耻,把过去当作一场梦吧。”

    当作一场梦!谁能把那样可怕的经历当作一场转头就会记不起的梦。

    多少生死边缘都没有妥协,如今就要妥协低头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

    纪德气得发抖,他很生气。如果他现在选择那样的生活,那么这一路来牺牲的人又算什么,他们的清白又在哪里安放。

    他低声嘶吼,甚至近乎咆哮道:“不可能!那永远不可能!我不接受,我要一个公平公正地对待!就算审判,那么该审判我犯下的罪行,而不是依据莫须有的污名就给我们所有人成立罪名!死可以,但得有尊严地死!”

    声音激动,透着浓浓的悲情,声声句句在质问。

    和他对话的兰波却笑了,但他不会现在就告诉纪德一切。

    他说:“纪德,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你做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吧!那么还继续下去就会有结果了吗?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吗?你去问问你的部下,他们是否真的就不愿意活下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请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吧!”

    兰波呼唤着他的名字,“纪德,想想他们。”

    部下是纪德最后的软肋,他也不想看着曾经的同伴一个个步入死亡,于是他沉默下来,眼中黯淡无光了。

    他冷静地问道:“我死了才行吗?”

    兰波的态度始终温和,否定他的想法,“别固执了,我给你们安排新的身份去过普通的生活,以后谁也不会知道你们过去的一切。”

    沉默,长久地沉默后,纪德主动将电话挂断了。

    纪德失魂落魄地回到聚集点。说是聚集点,其实也不过是个临时的住所,只能遮风挡雨,无法提供软和的床铺,可口的美食,也没有任何娱乐。

    索性这里没人会在意舒适与否,高兴与否,他们都很疲惫。

    百来人各自有安排,站岗的看见纪德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问好,还保留着军人基本的纪律。

    纪德决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们,通知副手,发生信号,召回所有人。

    列队报数,整整齐齐,就算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已经麻木消极,但他们依旧尊重每一个指令,就算纪德说现在去死,他们也不会犹豫不定。

    纪德告诉他们有关的一切,他们没有激烈的吵闹,但悲伤还是席卷而来。

    他们说:“要用一场公平的战斗结束一切。”

    第049章 第 49 章-捉虫

    49

    兰波和果果约定在图书馆碰面, 二人中还是果果提前到达。他独自乘坐出租车来到书馆,在二楼历史区找到一本正儿八经的美国史记。

    书里面介绍这个国家如今的国家地位、地理环境、生活方式、人口分布、重要发展、未来前景……以及从亿年前演变至今的一个漫长史诗。

    读一本枯燥无味的书很索然无味,果果看了没几分钟就放弃了。

    美国的历史寥寥几语就能概述完, 作者却用了大量词汇去赞扬先驱者的起义、政变、对后世的影响,但谈及真实情况却又三言两语将真相模糊, 连内战也被美化为解放奴隶制的伟大事业。

    伟大的杀戮,很嘲讽。

    果果合上封面, “能出版当然是符合要求的,符合要求的当然不能写实。”

    他笑了笑放归原处后,再次浏览起周围一排排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从上至下扫视, 就像挑剔在甄选优质产品。

    走过一行又一行的过道,果果始终没有找到想看的内容,但他等来了兰波。

    比预想中要来得晚点。

    兰波从果果的身后出现的, 脚步很稳,鞋跟踩在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果果光听落地的脚步节奏就知道哪个是兰波, 对方靠近时, 他闻到青年身上的复杂气味, 酒、烟、香水混合的味道。

    兰波轻轻地拍着没有防备地孩子的肩膀,一脸歉意, 微笑着说道:“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 有看见喜欢的书吗?果果。”

    果果转身抬眸看向兰波,“没有。”

    很好,没有喝成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除了身上的味道难闻了些,青年还保持着出门时那般精致整洁的外貌形象, 眉宇间浮现了一丝过去残存的忧郁气息,或许是因为纪德的事情吧!

    但和曾经郁郁寡欢相比, 如今的精神面貌可谓焕然一新。

    不得不说!人的状态一旦好起来,那是真的显年轻,现在的兰波眼角的细纹都淡化得差不多了。

    他身上的种种变化,是从路人投来的眼神转变就能对比出来的,兰波真的优秀到发光。

    而不论变成什么样,兰波都是兰波,除了真正在乎的,他礼貌地疏远不在意的人,冷漠的颜色覆盖着他的内心。

    和其他人相比,果果越发理解他在兰波心里那非同一般的特殊地位。

    即使这份特殊是来自兰波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投射,但真实的受益者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对方无怨付出的背后隐藏的私心呢!

    属于魏尔伦和兰波之间的复杂纠葛,果果很少提及,但他真心希望这对搭档能早点和好如初,两个孤独的家伙不要再寂寞下去了。

    人生短暂,不能等到青春离去,再追忆逝去风华。

    ——他不会成为魏尔伦,更不会永远停留在兰波身边。

    回想所遇见过的人,谁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都会遇上难处,只是有些人克服过去,有些人深陷泥潭之中,就像纪德。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或许他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但他承担着其他人的希望。

    果果对兰波,说:“有理想的人那么多,可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支撑前行,理想只会成为脖颈越收越紧的缰绳。兰波,你没有变成纪德那样绝望无助的人,真是太好了。”

    触及那双隐含落寞又庆幸的双眸,兰波也忍不住伤怀片刻。

    他蹲下身拥抱住果果,说:“果果,我很抱歉,让你参与进这些无奈又可笑还万分荒唐的事情。可人总是贪心的,好不容易握住了光和希望,又怎么能继续忍受黑暗孤独的日子呢!”

    果果靠在兰波的肩膀上,安慰道:“未来会越来越好的。”即使某一天,他不会继续陪同下去。

    兰波神情沉重地说道:“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但真相不能被掩盖,罪行不能被抹除,公正公平地对待是每个人活在世上应有的权利。如果没有,那么人就不能算是人。”

    果果敛下担忧,用耳语般的声音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使胜利也不会改变他们会死的局面。”

    “作为犯下错误的军人,在法律审判下承担应有的惩罚,又何尝不是他们所求的呢!”兰波内心未尝不惋惜,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半点逃避。

    话音落下,果果不语良久,“你呢?”

    兰波郑重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会再去死了。”

    *

    一天后,兰波收到纪德的挑战信,他电话拒绝了。

    三天后,在兰波出去的时间里,有人闯进了他的家,打算绑架了留守的孩子,可劫匪不会知道这其实是个陷阱。

    坐在沙发上的孩子穿着舒适宽松的家居服,淡金色微卷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发型,额前不规则的碎发,精致小巧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十分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走进来的一行人。

    果果还是问了一遍:“你们真的不想去做个普通人吗?非要丧失道德底线沦为魔鬼的羽翼吗?”

    白发青年冷漠道:“阿尔蒂尔·兰波,前港口黑手党准干部,现GSS代理负责人,八年多前流落横滨的外乡人。我调查了你们的关系,你是忽然在某一天出现的,是你找到了他,他才叛逃转头奔向其他组织,和过去安分守己的八年相比,他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横滨的局势也发生了巨变。”

    “你!到底是谁?”纪德质疑的语气如刀割一般扎人,他虽然是询问,但露出了无所谓的眼神。

    果果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纪德的部下就将手中的枪械对准果果的脑袋,冷如冰地呵斥道:“说!不然就死!”

    纪德没有阻拦,他已经认定果果是幕后引导者。

    果果呵呵一笑,眼神古怪地看着纪德,仿佛看傻子一样嫌弃,道:“你们在等兰波回来。”

    他甩了甩手,并没有压迫力的威胁,说:“等他回来,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纪德摆摆手,压根不理会果果的话,他让部下把人带走。

    果果用平静的声音呵斥着靠近的武装者,道:“滚开。”漠然的眼神转向纪德,纤细瘦弱的身躯透着一股淡淡的不耐烦。

    纪德劝道:“我不想伤害一个孩子,可你实在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普通孩子,而且!你的确知道很多重要机密,还做出来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我不能放任你离开这里。”

    此刻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紧张起来。

    果果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冷酷地说道:“我给你机会,你却要自找苦吃,现在还怪我不配合。”

    清脆童音忽然变得缥缈,仿若虚空法界密谕般神秘。

    这番不似常人的举止,更坚定了纪德和他部下的信念。他们眼前这个高傲的孩子一定是来自皇室,或许本身就是来消除当年的残余分子,而其手段就是用财富和后半生安稳抹除他们的存在。

    阿尔蒂尔·兰波同样是当年残余的一分子,只不过他妥协顺从了,选择低下了头颅,化身皇室一派的爪牙。

    就是再迟钝,果果也知道纪德这伙人脑子拐了个离大谱的弯路,但将错就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所以他才会那么配合演下去。

    纪德的异能力「窄门」是在危险情况下预测未来的几秒钟,拖也要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傻子拖进逃不了的地步。

    结果,正如所预料的一样,现在他们一个都不用走了,都留下来做伴吧。

    纪德心中多了一丝不祥,不再言语。

    看着来人,果果扭了扭脖子,转动手腕,一脸温柔的表情,看在大家都倒霉过的份上。

    他的声音中含着莫名笑意对他们调侃道:“我很久没打过架了,不知道你经不经得起打击。”

    控制好力量,不能打死,打死就亏了。晕过去就好了,不能损坏家具,坏一个打断一条四肢那也不过分。

    果果跨出一步消失在他们眼中,一脚踹开面前的人,一击即中,马上转攻其他人。

    纪德的部下对此毫无抵抗的力量,他们的肉眼根本无法捕捉果果跳跃、翻转、出手的身影,最多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失去了意识。

    实际上,他们被连续击中甩飞砸了出去,人还没落地,又有下一个接着被击飞。

    同时,纪德的预知能力发动,他果断地开枪,虽然子弹精准打中果果,但在重力防御下立刻停滞并且瞬间反弹,完全不能阻拦果果的任何动作,反倒又有其他物品遭受人为损坏。

    ps:先攻击其他人,不攻击纪德,不触碰纪德的预知条件。

    在2秒钟里,这个短短的一瞬间,纪德打空了弹夹,却只能眼睁睁目睹一切发生。

    以及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声在四周回荡:“1”——“4”——“7”

    无济于事。

    下一秒纪德心脏一阵痉挛,眼中流露出惊恐。他看见那孩子站在眼前,神色微恼地说:“笨蛋,不知道逃吗?”

    视线一片黑暗,旋即回归现实。果果已经站在面如死灰的纪德面前,即使神色恼怒,也惹人喜爱。他却不敢轻视大意,然而他所做事情再次被预知。

    他将无子弹的枪柄撞击那孩子的太阳穴,但被稚嫩小手一把抓住掰断手臂,然后马上失去意识。

    从黑暗回来,激烈的心脏几乎迸发出胸膛,纪德改变想法,打算踢开眼前的孩子拉开距离。

    他伸出脚,但迎接的是小孩光洁的小脚丫,反倒是他倒飞了出去,然后失去意识。

    接下来,残酷的预知能力将各种纪德所能做出的反抗或逃跑宣判死刑。

    异能力发挥到极限,真实时间才过去1秒。

    现实中,纪德古铜色的脸变得苍白如纸,他听见那孩子重复那句话,“笨蛋,不知道逃吗?”

    多么熟悉的话啊!纪德欲哭无泪,现实重现了最初预知的场景。就好像他所有的那些反抗全部是徒劳无获的省略过程。

    人力怎么可能敌得过重力呢!

    头一次,纪德的异能力失去了救命的作用,预言了他的结局。

    解决纪德后,果果看着自己眼前半死不活的人。

    而纪德先前的枪声像信号提醒了外面的人破空的子弹声,以及轰隆的爆炸声,令果果的心情跌到谷底,无语至极。

    他转身出去,心里打定主意,一人打断一条胳膊,愤愤不平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你们是恐怖分子吧!一定是的吧!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拆我住的地方。”

    等兰波飞快回来,现场一片狼藉,一排排整齐摆放在院子的成年人和死了的尸体差不多。

    而他十分担忧会不会伤着的果果正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气鼓鼓地吃零食,无辜的房子被火力拆一大半。

    兰波握紧拳头,好熟悉的画面,GSS炸他房子。

    他恼火地想:‘再也没有下次了,就算再土鳖的货色也不能让果果一个人独自面对了,绝对没有下次!’

    果果指着绑在椅子上的纪德,愤恨地说:“他也太没品了,居然认为我是幕后操纵者。”

    兰波额头冒出大大问号,怀疑地看向多年未见的老乡,点头附和:“那的确没品!”

    第050章 第 50 章-捉虫

    50

    复古的房子里, 白发青年被固定在一把结实的椅子上,他的头无力地低垂在胸前,柔韧性极强的特制绳索勒住他的脖子, 打着一个难以解开的绳结,从身后牢牢地捆住反剪在椅背后的双手, 同时束缚住椅子下面那两只脚踝骨。

    绳结与绳结之间的每段距离都留有一点放松的空间,虽然不足以支撑逃脱, 却使束缚住的人刚好不太难受。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纪德从昏迷中醒来,他没有贸然抬起头睁开眼, 但他的呼吸出卖了他的情况。

    一个小孩子的年幼声音,说:“这样的结果真是让人讨厌,该怎么处置他呢?”语气漫不经心。

    一个青年笑着说:“让他痛哭流涕地求饶怎么样?”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 但蕴涵着一种恶劣的心思。

    顿了顿,小孩疑惑起来, 说:“我不会。”

    青年淡淡地告诉他:“那并不难, 而且那种事情不需要你来做。”

    小孩一副无所谓地说:“好吧!你想怎么办我可不管, 他已经醒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兰波。”

    一大一小站在纪德的面前讨论如何处置他,并且道明他已经苏醒的事实。他睁开眼用万物寂灭的眼神凝视面前的高贵美丽的孩子和冷峻优雅的青年, “我不会求饶的。”

    兰波轻笑一声,鼓掌赞扬道:“我很欣赏你不服输的精神,但也很讨厌你这种不知变通的性格。”

    果果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上楼去了, 他的脚边跟着丘比。

    纪德的目光牢牢地追踪着果果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兰波没有指责他的不礼貌, 还任由纪德观察起四周的状况,他仍然身处在闯入时的那间房子,现在除了他和兰波没有任何人了。

    兰波找了把椅子坐下,态度友好,表情和善地感叹:“这个场面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是难以置信的,但现在的我却觉得这一切就那么稀松平常,好像每个人都一样了。”

    纪德的表情就像岩石一般冷硬。

    兰波说:“没人会相信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将军会沦落至此吧!”

    “你真的认识我吗?”纪德如顽石一般僵硬的态度终于松动了。

    兰波说:“认识,虽然知道得不太全面,但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你的家庭,你经历过的教育生涯,你从军后的点点滴滴……你是位非常忠诚且富有涵养的人。”

    突然听到对方的评价,纪德露出恍若隔世的神色,他的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嘴角微微一丝苦涩地笑,失落至极地说:“你是情报人员,对吗?”

    兰波点头承认了,他告诉纪德,“毫不谦逊地说,当时的我可是法国情报局数一数二的精英人才,我几乎没有失败过的任务。”

    纪德嘲笑道:“看来不是所有任务你都完成了呀!”

    兰波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不是哪个任务都能成功的,在真正不能翻越的绝境面前,失败也是不可避免。其实一次两次失败也没什么关系,工作任务不可能次次都会成功,重要的是如何收尾。”

    “怎么样才能算是收尾呢!”纪德摇了摇头,“一次的失败就否定了我全部的人生,多么可笑!我的未来因为一次失败就跌入深渊,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宣判,我成什么,我是一枚随意舍弃的棋子吗?我和我的部下难道就要为战败负责吗?”

    “那是大人物决定的事情。”兰波客观说道:“像我们这样服从命令的人,有时候不能想太多。即使明知道他们是错的,但还是要按要求去做,为了国家。”

    纪德深深地看他一眼,低下了头颅,低落地说道:“国家……国家不要我们了。”话里充斥着无尽的悲哀苍凉。

    “ 我其实是来挑战你的,结果是我输了。”他恳求道:“你杀了我吧!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吧,顺着海浪漂流,我应该也能回到家乡的海域。”

    兰波站起来走到纪德的背后,匕首贴在他的脖子,冰冷的刀锋接触皮肤,立刻就划出一道细细的红血丝。

    纪德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可下一秒他还活着。

    他瞪大眼睛,艰难地扭过头直勾勾看向兰波,无声地质问着‘为什么!’

    兰波本没有结束他的生命的想法,他收起匕首,对面前充满憎恨的青年,淡淡说道:“就这么死了,对你来说也太轻松了。”

    话落,兰波把纪德的椅子推倒,重重倒在地上的纪德正好看向门口,他的心情越来越阴沉。

    兰波不急不缓走了过去,打开大门,门外的场景如人间地狱,倒在血泊里的部下们像一座小山一样叠着彼此。

    纪德的瞳孔瞬间放大,眼泪夺眶而出,顺着眼尾滑落,流经太阳穴,掉在地毯上,他的耳边是放着一段录音。

    赫然是兰波和他的士兵的对话。

    兰波:「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是选择死亡,还是遗忘过去做个普通人。」

    粗重的喘息声,和咬牙切齿的声音。

    兰波:「没有一个人说话吗?」

    有人问道:「我们的首领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兰波:「没死。但我会废了他的四肢,让他活着的。」

    有人声嘶力竭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残忍对他!」

    兰波:「有人看中了他的异能力。」

    诅咒声:「你们这群魔鬼!魔鬼」

    ……

    兰波:「我明白了,你们都想死,成全你们吧!”」

    伴随着枪声响起的痛苦哀嚎很快就结束了,只剩一串脚步声。

    录音回放结束,有人因此发疯发狂,并且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野兽的嘶吼从倒在地上的青年的喉咙里发出,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平静,狰狞面目,凶狠得甚至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

    兰波站在门口,背光回望纪德血红的双眸,“他们都走了,就像我说的,我不会杀你的,害怕吗?”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仇恨淹没纪德的理智,悲痛席卷他的大脑。

    兰波手里落下一个红色光芒的立方体,微小的空气冲击波解开束缚纪德的绳索,他像个绅士一样优雅地说道:“来吧!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杀了我。”眼神毫不在意地看着他。

    一支左轮手枪扔在纪德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捡起,射击。

    哪怕对面的空间系异能者是那么强大,他也没有想着放弃,他没有想着自杀,他现在就是要用一切杀了面前人。

    房间里,激烈的撞击声在不断响起,随着青年一次次吐血,一次次重新爬起,这个戏码持续了十几分钟。

    此时的纪德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半死不活像只被大雨淋湿起不来的狗狗。

    兰波蹲在他的面前,抓起那头半红半白脏兮兮的头发,用力提起纪德沉重的脑袋,在他的耳边问道:“认输吗?”

    已经看不清事物的纪德朝兰波吐出一口血沫,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可——能”

    彩画集挡住血沫,兰波放开纪德任由他脆弱的脸砸在地毯上,一副无奈极了的表情,说道:“真是的,何必呢?”

    他拿出麻醉剂,一针下去,再顽强的意志也得消散。

    兰波扔掉手套,叫出工具人收拾现场,又拨通电话找了医生过来。

    果果听见没了动静走出来,他站在楼上,向下望去,看着狼狈不堪的纪德,啧啧两声,“他之后还能信你吗?”

    兰波仰头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说:“信不信等以后再说,我得先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和我干下去。我要做的事情又不是玩游戏、过家家。”

    “真惨。”果果托着丘比,打了个哈欠,“不过,也真幸运。”

    夜晚,地下室关了一群麻醉药效过了的人,这些醒来的人的第一时间脑子乱糟糟,还在一片黑暗中对自己人大打出手。

    听着熟悉的声音,他们放下手面面相觑。

    你看我,我看你,也没用,毕竟这么黑啥也看不清,但还是感觉很尴尬。

    “这是地狱吗?”

    “居然能遇见你们。”

    ……

    “好痛,我们居然都没死啊。”

    “怎么回事?”

    地下室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管。

    客房里,兰波来看了全身打了石膏的纪德,对方依旧恨不得咬死他,但想咬也没用,咬舌自尽也可以,前提是纪德想死。

    大家各过各的,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纪德依旧不改初衷,想咬死兰波。

    第三天依旧如此,持续一个星期。

    此时的纪德尝试了各种方法,除了被兰波的工具人羞辱,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八天,这纪德看着他死而复生的部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果果一旁吐槽:“糟了,纪德被气成傻子了。”

    兰波扶额,“应该不会。”

    纪德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想干吗!”

    果果甩甩手,在一旁吃起了瓜,兰波把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他们。

    纪德和他的部下听完崩溃地说道:“你是为了测试我们!”

    兰波点点头,他看起来就像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但这群人已经留下深深阴影,只觉得这是不是另一个圈套。

    果果在一旁笑得很开怀,他觉得这些人真是被打击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太惨了。

    清脆的笑声惹得一众敢怒不敢言的人暗暗磨牙,又暗自庆幸还有机会。

    谁敢和面前的孩子再打一次,那是真的勇士。

    谁敢和两个超越者打,那是不死勇士。

    兰波正襟危坐问:“纪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你是抓住,还是放弃。”

    纪德笑了,这次他释怀地笑道:“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纪德的部下也都同意。

    经过血与泪的教训一伙人也就算是达成一致了。

    计划第二步达成,受害者联盟组建。

    然而第三步还没那么快,他们这些人依旧需要忍耐下去,还要先养伤。被自己人打得伤。

    一笔笔开销从兰波这里掏,如果不是菲兹杰拉德的投资款到位一点点,就更亏了。

    三月中旬,菲兹杰拉德心血来潮邀请兰波和果果去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