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男人哭。
又要哭。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李双睫气得抓耳挠腮, 打开手机搜“小金毛爱哭怎么办”,搜索结果是盐吃多了。确实是盐吃多了,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这是他该担心的事吗?
月考期间, 全员戒备!
同学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他倒好, 还有心思去何事秋风悲画扇?难怪说小男人就是小男人, 成不了大事!
她心急如焚,抬起巴掌威胁郑揽玉,叫他不要再哭了,他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同学们纷纷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这还用问吗?”赵泽不假思索地断言, “肯定是被李双睫欺负哭了!”
也有男生劝他放宽心:“咱们男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唉,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摊上这么一个同桌, 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一辈子很短, 忍一忍也凑合过了!”
“不是, 有啥凑不凑和的?说的如同做了夫妻一般,”另一个人说, “明天不就换座位了?郑揽玉,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咱们班长, 到时候搬走不就行了?我看李双睫也盼着你走呢!”
谁料郑揽玉不仅没有被安慰到, 反而哭得更伤心了。真是添如乱!李双睫扶了扶额头。这时周丽进班开班会,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拨开人群走过去,是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揽玉。
“怎么了这是?郑同学怎么哭了?”
“他不想和班长坐了!”有人抢白。
周丽一愣, 疑惑地道:“可老师看你前几天还和班长坐得好好的啊?”
唐歆听话只听了一半:“老师,刚才好像听到同学们在说什么做夫妻。”
“什么?!”周丽大惊,做同桌是做同桌,做夫妻是做夫妻,可不能一概而论,“郑同学,老师不知道美国那边的高中是什么规章制度,至少在我们景高,学生是绝不允许早恋的!”
眼看这谣言越传越离谱,李双睫终于忍不住出声:“行了行了!都散了!我和郑揽玉没有如同做了夫妻!”
班会才得以开始。
班会上,周丽发表不重要讲话。先就这次月考难度做了大致分析,又感慨语文作文半个考场的学生都偏题了。
有人问,老师,核心论点是什么。
后来这半节的班会就变成语文课。
直到下课铃打响,周丽已经快讲完了文言文,才发觉自己压根没讲到本次班会的主要内容:“下周校篮球赛就开始报名了,还是去年的赛制,每班五人,候补两人,不允许找外援。”
赵泽迫不及待地举手:
“外国球员算外援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笑了起来,更是有人直呼这次稳了:“咱们有自由美利坚的血脉加成,白人球员郑揽玉在此,还怕打不过一个小小二班吗?”
于是班会后,男生们强行拉着郑揽玉去篮球场,势要决出实力最强的五个球员。李双睫却踢踢桌子,平静道:
“不行。我和郑揽玉还有些事情要解决。他一会儿再去操场找你们。”
又瞥了一眼郑揽玉,“跟我走。”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郑揽玉刚要抬脚跟上去,赵泽连忙阻拦:“不行啊郑同学!你可长点儿心吧!李双睫那种人怎么可能跟你好好解决问题?你信她要解决问题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我说句难听的,恐怕她会直接越过问题,把你给解决了!”
此话一出,周围男生更是乱作一团,纷纷劝阻郑揽玉不要和李双睫出去,更有的直言:“咱们直接报警吧!”
不,太荒谬了,主人是不会害他的。郑揽玉心知肚明,同时疑惑,为什么这些男生只看到她暴力的一面呢?
显而易见,李双睫在学业素养还是身体素养上,都是令这群平庸的男人望尘莫及的存在……所以他们才用“暴力女”的标签去掩盖她的本质吗?
只有给杰出女性框定一个男凝化的、贬义性的标签,才让这个群体觉得安全、无害,才不会动摇男性的根本地位吗?一个性别的优性,需要去诋毁另一个性别去证明,需要通过操持舆论、混淆大众视野的手段去维系,本质上就说明这个性别已不存在优势。
把她的强大,归为男性的因果。
他们就不能正视女性的功勋吗?
他就是这个班最靠近李双睫的人,无论是同桌的地缘关系,还是主狗的亲缘关系,他很清楚主人的好,是他配不上获得主人的宠爱。哭也没用,捶胸顿足也没用,满怀着愤懑去哀求?
那和这些男生本质上没有区别。
郑揽玉避开他们,不愿意沾染。
他急匆匆地追上李双睫的脚步。
李双睫将他带到天台。
风很大、平层很空旷。
“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李双睫不耐地同他协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放弃和我做同桌的念头?”
郑揽玉道歉:“是我情绪有问题。”
“你难道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吗?”
“有时候……会这样。”他咬了咬唇,眼眶还是红红的,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就在刚才,我已经想清楚了。明天下午换座位,我会搬走,你……你不要讨厌我就好了……”
李双睫沉默地盯着他。
她感到一股子无名火。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装什么装?
有什么好装的?
都说李双睫愤怒条件下会甩出巴掌,但是极端愤怒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是束手无策的,只有脑海中的怒火烧成一片连云———但没关系,只要张嘴,刻薄的恶语就如吹瓶喷火一般迸发。
“真是抱歉了,我就讨厌你!”
她挤出同他截然相反的笑容。
事实上,她和郑揽玉完全是两类人。
极端的进攻主义和极端的保守主义。
她步步紧逼:“从见面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装,你自己没觉得吗?”
郑揽玉被她的气势所压倒。
无法克制、一步步往后退。
“凭什么我每次负责大发雷霆,你就可以扮演起老好人的角色?难道说,你需要拿我去衬托你的善良吗?”
“你刚来班上、刚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说了要你别坐过来吧,我让你赶紧滚,我警告过你了吧?我甚至扇你巴掌,我没给过你好脸色吧?”
“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烦我?哦、这还不算,每次还要卖惨,摆出那副被欺负了很无辜的样子,你还敢道德绑架我是吧?你扪心自问,我帮过你没有?我让你做体委了吧?我带你交到新朋友了吧?你现在能够融入这个班级体,你以为是谁的功劳?可你呢?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拿自己的眼泪装腔作势?”
“是不是我不发火就把我当成傻子啊!”李双睫越说越激动,揪住郑揽玉的衣领,“我看你好像没搞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什么校园文女主,我不承担起救赎任何人的义务!我对你施以援手,不过是希望班级的秩序不被破坏,我希望任何人在我的管理下,不会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是管理者,不是什么两滴眼泪就能收买的玛丽苏,别拿那种希冀的眼光看我!”
她咬牙切齿,因为他对她的刻板印象。他给了李双睫太多不符合她人品的期望,就好像一个合格的优秀女性必须要善良、要大度、要负责拯救比她弱小的人——实则不然,她可以是一个非常自私自利、不安分守己的人。
她现在!立刻!马上!
就要告诉郑揽玉她不是前者!
“你哭了,你倒是爽了!”她掐住他雪白的脸颊,“我却得因为你的眼泪背负罪名!全世界都以为我欺负你!我欺负你了吗?我帮你了吧!你拿枪指着我,你怎么不对裴初原哭?!”
“明明他才是威胁你的人吧!”
他愕然:“……你都听到了?”
“我指望你告诉我。”李双睫深吸了一口气,“但你只会没用的哭泣,就和之前被人针对了一样,对一切都逆来顺受!我看到你揪住他的衣领,我以为你会对他动手呢,结果没有。”
她撇嘴哂一下:“你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拒绝的原因。因为你没有信任我,我说过的,被人欺负了要懂得还手。我不希望和朋友被围殴的时候,我拼死抵抗,我的朋友却在一旁假扮圣母不作为,等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挤出两滴眼泪。这种人,宁愿成为敌人,也不要成为朋友。善良大度,美好品质,是奢侈品柜台的成衣,光鲜亮丽……可它保暖吗?”
她将手攥紧成拳头。
抵上他眼睫的泪珠。
“你要泪水,还是拳头?”
郑揽玉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我、我只是不想被你疏远……”
“这不是关键所在。”李双睫严肃地摇头,“无论我疏远你与否,你都要做出这个选择,要泪水还是要拳头?不是你选择泪水,我就会疏远你;也不是你选择拳头,我就会留下你。”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泪水被天台的风吹干。
火焰却被越吹越旺盛。
拳头在发烫,不只是拳头,他明白当他做出反抗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变热了。他是一颗冰冷的火种,偶然被李双睫点燃了。她的言语没有承认,但她其实是火炬手,奔跑之余点燃了很多人……他当然要选择拳头。郑揽玉擦干泪水,把手用力地攥成拳头。
“但是,有两点我不认同。”他吸了吸鼻子,“当时没有对裴初原挥拳头,不是因为懦弱,我只是怕给你惹麻烦。我不会退让的,就算他是学生会长,就算他要让我退学,我也要和你做朋友。但你也说得对,哭只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会试着坚强起来。”
“那剩下的一点呢?”
郑揽玉垂首,目光落在她攥他衣领的手上。一点一点,用力掰开她的手。
“我会……试着生气。”
“也要对我吗?”李双睫偏头。
“即便是主人,我也会生气的。”
李双睫哼笑一声,将手缓缓放下。就在郑揽玉以为她作罢之时,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给了他一拳。
这是一拳,不是一巴掌。
李双睫的力气不是开玩笑的。
郑揽玉痛得咬住了舌尖。他没有迟疑太久,李双睫就是想和他打架。他反扯住她的衣襟,果决勾出一记侧拳。
可惜,太慢了。
李双睫冷飒地躲开。
她右膝曲起,弓身踹在他小腹上。郑揽玉退了半步,堪堪抓住她的脚腕。
两个人陷入僵持。
“我刚才那样说,你生气吗?”
“主人教训我,也是应该的。”
“那现在为什么敢对我动手?”
“主人喜欢我偶尔的反抗吧。”
当然了。
一成不变多无趣啊。
为了满足她,郑揽玉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他将她的脚腕括在掌心,侧耳去贴,又轻轻地咬了一口。
李双睫确实感到十分意外,她猛地抽回脚,来不及站稳就给了他一巴掌。
“贱狗!你敢咬我?!!”她大骂。
但表情出卖了她。李双睫并不反感。
是的。
她感到新奇极了。
她重新把住他的脸,郑揽玉乖顺地放缓了呼吸,任由她用拇指掰开他的唇齿。李双睫问是哪颗牙齿咬的,郑揽玉抬起上唇,露出那颗洁白而锋利的虎牙,亮出獠牙的样子比平时性感。
李双睫盯着失而复得的爱犬。
喉头滚动。突兀的一声咕咚。
她沙哑地问:“以后还哭吗?”
郑揽玉摇了摇头:“不哭了。”
却得到了一巴掌。
“以后还是要哭!”李双睫恶狠狠地道,“因为你哭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我很爱看!但不要在人前哭!以后只对着我一个人哭!知道了吗?”
“……知道了。”
此次风波过后,主狗俩总算是重归旧好。说句让李双睫很不爽的,郑揽玉最终还是成功了,总之,下次换座位的时候,李双睫闭口不语让他换走的事,就算别人问起,也权当没听到。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放榜。
众人围在一楼公告栏前。
远远的,只听到李双睫和裴初原两人的名字,某些产品姐又磕到了。这次放榜理应和以往任何一次大同小异。
可,都说了“理应”。
就说明有一些新情况。
在众多议论声中,也夹杂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或者说,一个崭新的人名。郑揽玉,郑,揽,玉。终于有人注意到他,却是以意料不到的形式。李双睫在众人的避让下,来到榜前。
她抬头看去。
【001】李双睫 714分。
【003】裴初原 690分。
呵,差了足足二十分呢。
李双睫倨傲地勾起唇角。
可下一秒,笑意僵直在嘴角。
因为她瞥见那诡异的第二名。
【002】郑揽玉 709分。
第22章
怎么回事?郑揽玉一个小美国佬不应该很不擅长数学吗?不应该拿着手指在那里掰扯二位数内的加减法吗?不应该去超市找零钱都要先算半个小时吗?他怎么敢……怎么敢考这么好!
他明明学习很好!
他……骗了她!!
被宠物欺骗的愤怒, 一时间冲昏她的头脑,耳边嗡嗡一片,眼前只剩下郑揽玉的分数, 那漆黑而有力的———
709分。
709分, 比700分多了九分, 比710分少了一分。好啦, 第二名就是第二名, 没有第三名裴初原那么丢脸,也没有第一名李双睫那么风光,但———
郑揽玉学的是全理。
且,只比她少五分!
李双睫立刻往自家班上跑。
一进班门, 她就将郑揽玉的书桌踹翻在地, 怒不可遏地揪住洋人的衣领:
“你敢耍朕?!”
郑揽玉在写题,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 尊贵的主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李双睫瞪着那双锋利冷冽的眼, 眼是刀, 是利器, 割得郑揽玉脸颊生疼,也仿佛挨了巴掌。
主人好凶。
好喜欢。
所以, 尽管不明所以, 但李双睫踩在他的书本堆里, 他仍然温和地询问:
“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杀人了!放火了!国家大门失守了!李双睫恨得满脸通红:她恨, 恨男人,恨女人,恨所有人!更恨自己如此竭尽全力,仍然差点让洋人攻破了国门!
“说!”她一掌掐住郑揽玉的咽喉。
他被迫抬头, 楚楚可怜地低呻一声。
美貌,男人的诡计,争宠的武器。当她粗糙的虎口抵着他的下巴,明明没有用力,郑揽玉却做出一副不堪其扰的神态。李双睫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欺负了他,可笑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不许卖惨!”她疾言厉色。
郑揽玉垂眸:“没有卖惨。”
同学们对这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这俩口子安定下来,这样的情景一天上演个百八十回。一开始还有人同情郑揽玉,呼吁他反抗,可后来他们发现郑揽玉完全是块贱骨头,李双睫但凡给他一点好脸色看,他又眼巴巴凑上去讨好,看来洋人就是没血性!
“今天怎么改玩掐脖了?”有人问。
“不懂。人俩口子办事,避着点!”
不过,今天确实事出有因。“说!你到底是哪个学校派来的间谍!竟敢打入我校内部,窃取革命果实!第二名!709分!”她把狗汉奸拎上讲台。
“你们可知这洋狗考了709分?!”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这怎么可能?一个美国佬怎么可能用我们国家的理科卷考那么高分?要么是西方派来的间谍,要么就是盗窃了考题!不然……谁知道他的709分怎么来的!”
“就是!就是!要求彻查!”
“让这洋佬再做一次卷子!”
李双睫在讲台上缓缓踱步,一次又一次地擦着郑揽玉的肩而过,每一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郑揽玉虽失措,但并没有表现出心虚:“我、我没有盗题!我可以再考一次以证清白!”
学习委员:“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把答案背下来?早在当初你非要和李双睫坐同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你就是想要盗取我们年级第一的学习方法!你个臭不要脸的洋人!”
赵泽替他的神说话:“你怎么就断定他不安好心?该不会你当初非要和李双睫同桌,也是存着这个心思吧?”
学委气得满脸通红:“你!!”
李双睫见情形混乱,赶紧维持秩序:
“好了!自班人不要起内讧了!!”
她终于在讲台前站定,两手撑着两侧边缘,冷静而不失威严地道:“现在的情况是,郑揽玉的分数存疑,虽然暂时没有办法证明他的清白,但是,我们也没有证据断定他成绩作假。”
“所以……”她看向郑揽玉。
“你自己说,到底作没作弊?”
郑揽玉坚定了语气:“我没有。”
“好,既然你说没有,我信你。”
“班长!你不可能就这么轻信了他!”唐歆有些着急,“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个美国妖孽对你百般勾引,用尽了狐媚手段留在你身边,你……不能成为昏君啊!”
妖孽?李双睫迟疑了。
她端详着眼前的少年。
漂亮的、精美绝伦的。
浅金的短卷蓬松而干燥,服帖的发丝下,是一双波光粼粼的绿宝石。紧张、忐忑不安,绿池中蔓延开来的水汽,点缀了他的彷徨。雪白肤色,泛红的挺翘鼻尖,冷色与暖色的碰撞,给人既脆弱又坚强的灵魂。小可怜,她想起他说过,他会试着坚强起来。
这可是她的爱宠啊。
这一刻,就连世界上最秉公无私的大女人,恐怕也要斟酌量刑。只是看着郑揽玉的那张脸,哪怕只惊鸿一瞥,李双睫就生出了“即便爱妃居心叵测又如何,朕也愿意偏袒”的错觉。
李双睫一时间被蛊惑了心智:
“妖孽?这明明是祥瑞……”
在这关头,班门连响三声。
“学生会。”裴初原进班。
他侧身,亮出左臂上那道醒目的会长徽章:“纪律部于今早收到匿名举报,高二十一班考生郑揽玉涉嫌考场作弊,请跟我们到教务处一趟。还有,我们要搜查他的书桌和书包。”
班上一阵哗然。
虽然大家都觉得郑揽玉考全年级第二很不可思议,但截至到学生会进班调查之前,大多数人还抱着开玩笑、看热闹的态度。眼看作弊一事似乎愈演愈烈,同学们脸上出现了惊慌之色。
“且慢。”李双睫站了出来,“哪有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搜我们班同学的书桌书包的道理?恐怕有失偏颇。”
学生会某干部说:“李双睫,就算你是年级第一,也不能妨碍我们学生会正常办事!你这么做完全是偏袒!”
“是我偏袒,还是你们不按规章流程办事?”李双睫冷哼一声,“校规要求,收到举报时,教务处将第一时间核实是否属实,由学生会辅助调查。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直接搜他物品的权利!还有,那份匿名举报有证据吗?没证据怎么把人抓到教务处?”
“对!”众人纷纷附和。
“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
班级内以李双睫为核心,郑揽玉此等洋人当然要遭受到批判,但出了这个班,“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是人人都清楚的道理。此时此刻,看到维护他的同学们,郑揽玉也湿润了眼眶。
“我真的没有作弊。”他上前两步,站在李双睫身侧,“如果学校认为我在考场上作弊了,请拿出证据,我当然会配合调查。但没有证据就要搜我的东西,这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
裴初原打破僵局:
“如果搜到了呢?”
作为学生会长,裴初原鲜少有不公允的时刻,以至于大多数人默认了他不会针对任何一方。但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上,他的态度让李双睫蹊跷:他为什么如此笃定,一定能搜到什么?
李双睫不可能被他带偏,陷入自证陷阱:“事实就是不存在如果。会长,你说话不讲证据,你的假设只是主观意愿的叠加……如果搜到了呢?如果没搜到呢?如果如果,谁都能说。”
有人说:“心里没鬼怎么不让搜!”
有人反驳:“要把肠子都掏出来?”
夏雅突然开口:“你们学生会无理取闹,只因为一封匿名举报,污蔑我们班的同学作弊。郑同学平时学习很认真,成绩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算你们搜他的课桌和书包,也会发现他是清清白白的,到时候你们呢?你们打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什么代价?”
裴初原:“我们会为此道歉。”
“你们的道歉值几个钱?口头道歉还是物质赔偿?发公告吗?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道歉吗?”李双睫冷笑一声。
“不过,既然要搜……”她看向郑揽玉,“亲爱的当事人,你觉得呢?”
“搜吧,我没有意见。”
郑揽玉平视着裴初原。
“但,如果没有搜到你们所谓作弊的证据,我希望裴会长你也承担起相应的代价。”郑揽玉凑近他,以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当时你警告我的那句,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裴初原的眼中渐渐暗了下去。
“没有问题。”他勾了勾唇。
一声令下,学生会的人开始搜查书桌。一叠叠教材被垒起,郑揽玉的书崭新干净。书包被翻看,就连妈妈的便当盒也被打开。突然,搜查桌洞的人表情异样,喊了句“这是什么?”
一支通体漆黑的水笔。
拉开笔盖,藏着纸条。
“好啊!还说你没有作弊!”先前那名被反驳的学生会干部总算扬眉吐气了,“谁会用笔藏这种东西啊!你这分明就是作弊没被发现,以为万事大吉了,结果赃物都没来得及销毁!”
郑揽玉错愕了一瞬:
“这不是我的东西!”
“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东西!这就是从你的书桌里面搜出来的!”他将那张纸条交给裴初原,裴初原冷静地展开。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人群中,夏雅的指尖轻颤。
很快,她用另一只手摁住。
纸条上并不是密密麻麻的小抄。
与之相反,大片空白,三段式。
你不是。
不懂还手的。
好朋友。
“你不是不懂还手的好朋友?”
有人嘟囔,“这算什么小抄?”
令人费解的短句,恐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明白。郑揽玉也说了这不是他的物件。或许是旁人硬塞给他的,这内容更是证明他和作弊毫无干系。
裴初原意识到什么,绷直了唇角。
李双睫因他的表情而思索。
她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但裴初原就是裴初原,无论如何,永远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他摆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对郑揽玉说:“对不起,郑同学,是我误会了你。我会在下周的国旗下讲话向你公开道歉。”
有人仍愤懑不平:“会长!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裴初原否认:“既然是我们冤枉了郑揽玉同学,就要为此付出责任。就像李双睫同学所说,我们没有随意搜查他人物品的权利,也不应该在判定结果没出来之前,随意去污蔑他人。”
他缓慢、坚定地俯身。
“对不起,郑揽玉。”
会长都这样了,他们又有什么好说呢?只好诚心的诚心、假意的假意,纷纷给郑揽玉道歉。周丽也进班了,告知众人,教务处已经调完了郑揽玉考试全程的监控,不存在作弊行为。
“就在刚才,出题组老师对郑揽玉所有科目的答题卡再审。初步判定没有作弊嫌疑,更细致的分析结果,到时会贴在一楼的公告栏。”她顿了顿,朝着郑揽玉伸出手,“恭喜你,你的成绩是值得被肯定的。老师真没想到这次年级前二都被咱班给包揽了!”
“谢谢老师。”郑揽玉双手握住,却真挚地望向一旁的众人,“这一切都是班长和其余同学的功劳,班长没有随意听信别人的污蔑,同学们也选择了相信我,这才还了我一个清白。”
李双睫满意地笑了笑。
倒是有点入世的风范了。
不过么。
还是有待历练。
中午,她再次把郑揽玉叫到天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原本藏在黑笔里的纸条。郑揽玉拿过,定睛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是数学选择题、填空题的答案。李双睫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
“你有什么头绪吗?”她问。
他摇头:“这不是我的小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小抄。”李双睫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意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我都说过了,既然你说你没作弊,那么我就相信你没作弊,这是朋友间最基本的信任。”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相信你,不代表别人相信你。”两指夹住那张可怕的纸条,“光凭这小小的东西,就可以让你在学校里身败名裂!如果不是我踢翻桌子时偶然发现,并且调包纸条,你怎么办?如果不是如果呢?你永远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栽跟头!”
“我……”郑揽玉低下了头,“你说的对,主人。以后我会注意的。”
李双睫摆手:“算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起码下次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起码你给我打了助攻,没有在群殴的时候给我拖后腿,也算对得起我的扶持。”
“还有……”郑揽玉欲言又止。
“别那个扭捏样儿,有话就说!”
“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头绪,其实是有一点的。”他推断,“这个人,在我书桌里做手脚,如果是外班的进来,肯定会有同学注意到。我问了后排同学,都说没看见外班的人碰我位置,而且这几天没有走班课,不存在别班同学坐我座位的情况,所以……”
“所以你怀疑是本班人干的?”
郑揽玉看李双睫眉头深蹙,神色阴沉到极点,顿时也拿不准主意:“我只是……猜测而已……”
李双睫捏了一把眉心:“你说的有道理,很大概率就是咱们本班学生动的手脚。我只是有点……不愿意去面对,不敢相信班级内出现了这种事。”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原以为可以杜绝此类行为的发生。“是我失职了,这件事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不,比起这个,郑揽玉只是不想主人太辛苦。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双睫却说还有事要处理,赶他回班了。
李双睫确实有事要处理。
她转而到二班的班门口。
午后的日光落在门槛之间,落在她的脚边。李双睫低头,踩自己的影子。
直到第一个人注意到她。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看啊,那是李双睫!她来二班做什么?她怎么敢一个人来?她有什么不敢?那可是李双睫!即便单枪匹马,但她是项羽,也能在垓下突出重围。
终于有一个同学来搭话:
“同学,你……找谁啊?”
李双睫慢动作般抬头。
“裴初原。”她沉声。
“出来。”
第23章
模糊的光点。
下澈的日影。
落在素色的篮球鞋上。
裴初原目光缓缓抬起。
李双睫的身体藏在宽大校服里, 下巴搁在水洗蓝色的领口上,略显尖锐。
她平静而从容,出现在那里, 又说要找他。裴初原恍惚了一瞬,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又怕这一切是一场幻梦。
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
一字一顿, 铿锵有力的。
真好, 真妙。真舒服的语调。裴初原还以为自己搞砸了一切,至少……他没想到李双睫会纡尊降贵来找他,在他班门口喊出他的名字。裴初原痛恨自己的名字太短,他的名字如果和圆周率一样长就好了。他想让她继续念下去, 他想听, 当然也是一种逃避。
他输掉了赌约。
如今又输掉一些。
李双睫是何等聪明的人, 能看不出他对郑揽玉有意见么?所以她来找他是因为这个?不一定,裴初原想起自己还没履行赌约, 原本是想先讨到她的巴掌, 再将那两个男生交出去。现在看来, 没有必要了。他的自作聪明已经毁了他在她心中尚且温良的印象, 她肯定以为他是个恶毒善妒的贱人。
谁会愿意和他这种人产生交集?
可他没有办法了。裴初原已经竭尽全力向所谓的真善美靠齐了,或者说, 世俗意义上的优秀。他原本不是擅长学习的人, 更不擅长和老师同学打交道, 但, 总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久而久之,他都忘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他只是想更靠近李双睫而已。
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所以花费了很多心思在打扮上;想要让她对他侧目, 所以一个周末报了四五个培训班;想要和她产生更多交集,所以逼迫自己去社交逢迎,在学生会里节节攀升。
他忙的晕头转向、目不暇接,可有的人不是,李双睫不是。就算他再如何收拾自己,散发出的魅力也不及她的一个巴掌;就算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地学习,还是被她狠狠地甩在身后;就算他成为了学生会长,可他并不风光,这个头衔讨不到李双睫的喜爱。
那么就毫无用处。
裴初原深吸一口气。
是啊,没用的东西。
舍弃就好了。
他收拾了心情,因为要见她,把衣领整理一下。对着身侧的窗户审视自己的脸,很好,不出差错。即便被李双睫打入了冷宫,他也会尽量维持着体面,这是他身为一个雄竞男的自觉。
随便那些男人怎么想吧,裴初原无所谓了。他能想象到郑揽玉得意的嘴脸,在龙榻上对李双睫邀宠,枕头边吹他的坏风;他能想象到宋恩丞傲慢的神情,狭路相逢一声嗤笑,说出“本宫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妾?呵呵,他倒想。
可他已什么都不是了。
出班门时,他发现今天天气不错的。
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他走到李双睫身前,这次,脚步比任何一次都欢快,带着结束自己失败的高中暗恋的决心。此刻,裴初原终于不再是完美的、压抑着什么。他没有笑,如释重负地蹙眉,不掩饰情绪。
“你赢了。”没有恭喜,因为对他而言不是喜讯,“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那两个惹事的男生还没回班。放学之前,我会带着他们到十一班,向你和那些被波及的女同学赔罪。”
“嗯,那很好。”
“没别的事了?”
“有。”李双睫说。
“我要约你。”
裴初原愣住了。
“啪”的一声轻响。
他给了自己一耳光。
扶住了门框,脚底仍然在晃,裴初原现在倒是很肯定自己在做梦了。他折身回班,趴在桌子上闭了眼,没几秒钟又起身走出班门。全班人都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裴会长失心疯了?
他看向李双睫:“你说什么?”
“放学后,我约你,聊一聊。”
他喉间异常干涩:“聊什么?”
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是他的原话。
裴初原有不好的预感,如果说今天之前李双睫提出要找他聊一聊,他会高兴得睡不着,一整晚都在搜索“和女神聊天的一百个小妙招”。但今天之后李双睫要找他聊,他只感到惶恐。
他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等到放学。
李双睫如约再次出现在班门口。
“走吧。”她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呢,会长。”
“……去哪儿?”裴初原问。
“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请你。”
饮品店,是学生们放学后的好去处。李双睫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地喝着无糖的冰柠檬红茶。周围的环境嘈杂,来来往往的都是同校学生。有人认识李双睫,上来打招呼,她大方回应。
裴初原双手握着奶茶的杯身,仍然觉得做梦一般。他是怎么和李双睫肩并肩走出那道校门,并且出现在这个只有朋友才会相约的消遣地方?他虽然暗恋她,但两人没有熟到这个份上。
裴初原有些坐立不安。李双睫察觉到了,原来他也有这种时候。她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就,熟人和熟人之间……反正咱俩应该也不算陌生人了,是吧?”
“是。”裴初原缓了缓心神,“我猜你想问的是今早那封匿名举报吧?”
“差不多。我想向你求证一件事,陷害郑揽玉的人是不是就在十一班?”
裴初原沉默,而后低声说:
“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是谁。”
李双睫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是。”他颔首,“而且她……”
“行了。”她制止对方透露的意图,“剩下的,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不,我是太相信自己。”
李双睫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轮廓分明的眉骨,沉思时流露出理性的气质:“我相信自己胜过别人,就算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潜意识里也不会相信。我不是没眼睛,我有自己思考的能力。我相信的是,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出这人是谁。”
裴初原怔愣地瞧着她,终于明白这就是他永远不可能赢过她的原因。
论努力,他当然可以大言不惭说不输给任何人。可努力之外还有很多,努力只是一张入场券,事实就是,他再如何努力,无论思想深度,还是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不如他标榜的宿敌。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
你的对手不把你放在眼里。
他因她的话而羞愧,难以抑制自卑。他幻想过和李双睫像朋友那样说话,当然。也幻想过她扇他耳光。可真同她拉近距离时,首先感到的是压力,其次,永远无法同她比拟的绝望。
“那好吧。”他无奈道,“就算我不说,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
她坦然的:“谢谢会长的肯定。”
“不用这么叫我。”裴初原说。
“我不打算当学生会长了。”
“什么?”这回换李双睫愣住了。
“我下午已经向主任递交了辞呈。”
她才反应过来,皱眉:“为什么?”
“我不适合这份工作,不能胜任。”
按道理说,这是裴初原的私事,轮不到她来置喙,但他既然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又让她做出合理联想:“该不会是因为郑揽玉吧?其实没必要,你的工作能力并不会因为你企图针对谁而受到影响。在其位、谋其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人总归有点私心。”
她替他开脱,这倒是他没想到的。聪明人之间交谈总是很容易的,见他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李双睫清浅地眨了眨眼:“反倒是因为你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才想找你聊聊。”
“我有很多行差踏错的时候。只是有时候被发现了,有时候没被发现。”
“这不是坏事。”她啜一口柠檬汁,“你已经很公允了,起码除你以外,我不觉得年级里还有谁能胜任。”
裴初原沉默片刻:“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么?”
“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否想任职。”
眼前的人太绚目,他揉揉眼睛。
他的眼是柳叶型,尾端略微吊稍,遗传了他的父亲。母亲曾不客气地评价:“还好只有这双眼睛遗传了你爸。”
是,还好,裴初原没有爸爸那么懦弱、优柔寡断。性格方面,上了高中的裴初原更像精明的母亲。他更愿意成为母亲,干脆的风格,犀利尖锐的观点,即便没有道理,也很有底气。
他干脆坦诚自己的内心:“在成为学生会长之前,我很天真地以为,这份权利会达成自己的……某些心愿。但是当我真的走到这个位置,反而觉得没有之前松快。我其实知道原因,太多太多的规则定式把我给束缚住了,我用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方法去规劝自己,但现在,这办法行不通了。”
“说得那么官方干嘛?”李双睫咬着吸管,“没考赢我,所以怄气而已。”
裴初原承认:“有点。”
“那很正常。”她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别说是你了,就算让我再考一次,都不一定有这次考的好。确实是我超常发挥了,而且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努力了?我周末两天根本没睡够八个小时,我说的是两天。”
她叹息,“我也会嫉妒的。比你想的要恶毒,我会偷偷视奸你的成绩。”
“真的吗?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把你放在眼里?”
她忍俊不禁:“太好笑了,不是那样的,你,或者排在你后面的人,只要有一科发挥得好,我都拿来当自己的假想敌。郑揽玉,我更是要把他贴在床头,每天学习之前锤上两三遍。”
“不是你的方法不管用,也不是我在学习上很有天赋。大家都是正常人,偶尔借一些努力的势头,偶尔也会有气馁的时候,我可不觉得你这次考输了我,就能证明努力没用。因为我们在同等努力的条件下,无法做出对比……我也不认为,你应该放弃会长这个职位。你之前怎么想的进学生会?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说到这个,裴初原却苦笑起来。
“没有理由了。”他早该认清。
“没有吗?”李双睫不假思索。
“喜欢我这一点,不算理由?”
第24章
她竟然知道!裴初原顿感浑身过电, 电流从绷紧的脚底板窜至小腿,然后是腰腹、心脏、舌尖、最后抵达发顶。在剖白到几乎恐怖的地步下,千钧都在一发。这一切不幸的根源……
只因为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裴初原喜欢的就是李双睫。可他不能那么做。他们是旁人眼中的宿敌, 喜欢, 等同于屈从, 永远低人一等。他以后还如何佯装道貌岸然呢?他就只能变成李双睫的狗了!
可宿敌是不可以变成主狗的。
如果他变成李双睫的狗, 就不能在巡查时若无其事从她身边路过了,就不能每次月考和她明争暗斗了;如果他变成李双睫的狗,就只能钻进李双睫的运动裤里,再钻进爱和欲望的温床了, 就只能跪在地上吻李双睫的脚, 就只能可怜巴巴地乞讨李双睫的巴掌……所以他就只能是李双睫的狗!哦不……他是说……所以李双睫只能是他的主人……抱歉……他是说……
不, 等等,先冷静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很重要。她从哪个地方知道的?又知道多少?她知道他是单纯喜欢她而已, 还是痴迷到要她的巴掌?裴初原要知道, 才能采取应对措施。他盯着李双睫, 汗湿的指尖在膝盖上跳跃。
李双睫也静默地看着他。
在她的视线下, 裴初原感觉到自己不堪、下流的灵魂无所遁形。其实他是个很笨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没有那么多出奇制胜的招数, 能做的, 只有不停的观察、思考、制定策略。
但眼下。
他突然不想那样了。
“喜欢你……”他喃喃自语, 随即很快确认了想说的话,爽快地承认。
“对,我喜欢你。”
显然不是适合表白的时机。
一时间,双方都陷入沉默。
“所以你才针对郑揽玉。”
“对。”既然她都知道。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李双睫难得被整无语了。
“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他问。
隽秀温雅的眉眼间, 平静的疯感。
李双睫也深吸一口气:
“平心而论……有点。”
既然话语权掌握在手里,李双睫干脆挑明:“我就直说了。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我听到你和郑揽玉的谈话。”
“……全部吗?”
“不是全部。我没听清你们之间为什么发生冲突,只看到郑揽玉差点对你动手。一开始,我还真有点儿疑惑,不明白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看他可怜?什么叫恩将仇报?……我以为你就是想和我做朋友而已。”
她顿住,玩味地勾起唇,“后来我仔细想想,你应该是喜欢上我了吧?”
“虽然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耸耸肩,“我也没兴趣去了解。”
傲慢的、理所当然的。在李双睫的视角下,她是皇帝,臣民的喜爱对她而言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她享受被人爱戴的乐趣,裴初原无非手下败将,爱她也是大势所趋、无可避免。
就算站在现实的角度,李双睫在学校里也有数以千计的追随者,那么多人爱她,她难道还要一个个去计较吗?她能记得裴初原这个人,已经算他好福气了,更别提她还专门约他聊一聊。
“既然你喜欢我,那很多事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三番五次借着职权和我产生交集、引起我的注意,为什么应下赌约。”她整理了思路,难得委婉,“但这不是你给我带来困扰的理由。你可以去对付任何人,你喜欢我,或者嫉妒别人,那是你的事。但涉及班级声望,那就是我的事了。我不可能看着郑揽玉被冤枉。一,他是我的部下,二,这也是我们班级的荣誉。”
裴初原细细品味着,惊觉她从头到尾没有谴责过他什么,无论是爱慕、嫉妒,还是其他。这是不是也说明……
她又否认:“但不可能的。就算这次月考赌约你赢了,我也不可能答应和你在一起。我对你没意思,仅仅觉得你配当我的对手而已。不过好在你没有赢,不然,还真有点麻烦呢。”
“不会麻烦了。”裴初原倏然起身,“以后你都不会再麻烦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和郑揽玉也打了一个赌,我赌输了,他要我离你离得远远的。”
他并不窘迫,反而自嘲地挑眉:“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没想着……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李双睫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裴初原心碎的这一刻,她似乎有点……有点心动于他了。柔顺的黑发贴在额前,细碎的刘海像夜雨,冷而剔透,伴随着他如植物般缄默而温顺的眼。
尽管知道他绝不像表现出的那般人畜无害。裴初原根本不是寻常的草木,他是藤类,在人看来无害,却会用繁枝去绞杀周遭的同类,想想郑揽玉,想想裴初原对郑揽玉犯的那些恶行。
……这很可怕。
并不值得同情。
李双睫心底涌起异样的情绪。
裴初原见她无话,转身离开。
李双睫想了想,从身后追上他: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问你。”
街角日落绚烂。
夜幕已经降临。
错过放学时间,又超出同学交往的范畴,这时候叫住他,显得有些似是而非。他在人流交织里侧过身,露出一道点缀在眉骨的霓虹。还有什么问题,他问。表情有味道,并不冰冷。
被揭穿心意,不像别人那样露怯,反而大方承认。就算明确回绝,他也绝对不表现出扭捏。他的家教一定不错,心态也很强大。最重要的是,即便失败了,他的眼中也充盈着野心。
这很好。
她喜欢这个。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
“会。”裴初原径直打断她。
他太迅速了,毫不迟疑,仿佛不这样就会违背什么原则。李双睫窒住呼吸,迟疑地打量他,直到问出为什么。而他仍然平静无澜:“因为我喜欢你,我嫉妒啊,我没做错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
震惊地重复一遍。
“我没有错,唯一错在让你发现。”他恶声说,“郑揽玉,我讨厌他嫉妒他!如果不是你三番插手,他早已经因逃课和作弊被教务处勒令退学了!你没制止我,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变相的默许。以后,我还会继续对付他,只要不波及到你,不影响你和你们班的利益,你就无所谓吧?不是么?”
李双睫感到被挑衅。他并不明白。
“我有没有说过郑揽玉是我朋友?”
“我有没有说过他是我的情敌?”
他以同样义愤填膺的语气回敬。
嘿,裴初原。
裴,初,原。
真是小看他了,牙尖嘴利!李双睫气极反笑,她反手揪住这位追求者的衣领:“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原以为你是个洒脱的,拿得起放得下,所以才想着找你谈谈,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学生会长这么小肚鸡肠!你不可笑吗?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
“什么身份,都要靠自己争取才行。”裴初原恶劣道,“你以为我一步步走到你面前,靠的是温良恭俭让那一套?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害过的只有郑揽玉一个?你太天真了……”
李双睫盛怒:“你现在连装都不装了是吧!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我不是贱人啊,我只是喜欢你,你又不看我,我有什么错?”衣领被狠拽,紧束着咽喉,呼吸变得困难,裴初原脸颊上有缺氧后的潮红,在夜光下宛若残凋的玫瑰,毁灭般的美感。
他哽咽道:“你如果喜欢我,就没有那么多事了。我又没有要求很多,只是希望你能正眼看我一下。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和你产生交集,我就要被你排除在外?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神经病吧!”李双睫更不能理解了,“你要和我产生交集你就说啊,你又不说,在那里八百个小动作搔首弄姿,谁能看见啊?再说你没让我喜欢上,难道不是你自己没本事吗?”
“哼。”裴初原自说自话,“我可以把所有人赶走,让你身边只我一个,只有我的话,你想不喜欢我也难!”
“我想不弄死你也难!”
“来啊!你敢弄死我?”
“我有什么不敢?”李双睫左看右看,正好有一条没监控的小巷,她二话不说就把他拽了进去。裴初原踉踉跄跄,羸弱的玉面书生根本不是王的对手。他被摔在斑驳破旧的墙面上。
“咳……咳咳!”剧烈咳嗽。
他沿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
“说!”李双睫暴戾地揪住他的额发,“说你不敢再陷害我的人!说你后悔污蔑了郑揽玉!向我保证,以后离我们十一班远远的,管好自己的手和脚,不要奢望那些不该奢望的!”
他艰难地吐息和抵抗:
“不……可……能!”
“你的辞呈已经递上去了。”李双睫不明白他还有何底气,“你很快就不再是学生会长了,而且你的成绩也不如我,在学校里的人气更是和我差远了去,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报复你?”
“那证明……你心里有我呢。”
“不要脸的东西!”她抬拳。
可,望向那双漆黑而有生命力的眼,李双睫宿命般的,一再而再迟疑了。
他没做错什么。他说的没错。为什么她面对裴初原总是温柔呢?这该死的温柔!她每每下不去手,因为什么?
如果是同情心作祟,那郑揽玉明显更值得同情吧,他才是真正没做错什么却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裴初原呢?他这个毒夫!反而是加害的那一方!
她其实清楚原因:
是因为他的野心。
他有向上攀爬的欲望,藤蔓生长于优胜劣汰的丛林,为了汲取阳光和土壤的养分,会残忍地绞杀对他有威胁的植物。包括他说他唯一错在让事情败露,他不反思,因为他不是那种人。
李双睫不得不承认,她欣赏裴初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野心的人总是比平常人更迷人些,像有一股子力量推迫着向前。野心是支点,人有时候就靠着这些算不上高尚的东西过活。她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大女人啊,会因他人的优秀而妒恨,会因他人的失败而窃喜,她没什么好苛责裴初原的。
她闭了眼,拳头竟然落不下。
半晌,她松开他,站直了身。
“滚吧。”她讽声,“手下败将,无论你怎么折腾,一辈子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大可以识相地就此收手,当然,我也不怕你再耍阴谋诡计。如果有必要,你也是我李双睫的敌人!”
她转过身去,背影冰冷而坚硬,一块无可撼动的钢铁,“至于你喜欢我,不是理由,也不是你再搞什么小动作的原因。别把一切都归咎到我身上,你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价值吗?”
裴初原艰难地站起身:
“你好像很赏识我啊。”
“哼,这时候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上位者冷笑一声,“今天好话也说给你听了,歹话也说给你听了,文也斗了,武也斗了。想过把你归入麾下,但我不需要一个无法掌控的朋友。”
“你说的好像我一定愿意屈从你。”
裴初原突然上前两步,“李双睫。”
他阴狠道:“凭什么不是你跌倒?”
绝无可能。李双睫决绝地离去了。
搞砸了,无所谓。裴初原倚在阴影中,心如死水地望着巷外的车水马龙。刚才他都那样激怒她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愿对他动手?给他一拳吧,或者扇他一个耳光?有这么难吗?
李双睫啊李双睫,他要的不是优待,不是赏识。他只要她粗暴地对待他。
他希望自己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冒一次,什么都给他烧个干净。即便要掉入冰川也无所谓,冻成死灰也罢。
能给他死水般的生活,一点点得以支撑下去的暴乱,那也就……足够了。
没办法了,他拍拍裤腿上的灰尘,悄无声息地苦笑。起身,正要走出小巷子,却被一道飞踢踹回去。紧接着,那道逆光的人影又冲了过来,跨坐他身上,抬手给他四五个响亮的巴掌。
这一切发生在几秒内,还没反应过来,香气已经比阵痛先袭在他脸上。
他被扇得眼冒金星。
好久才看清眼前人。
李双睫重重舒出一口气:“本来想着算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
“这下舒服多了。”
第25章
无论如何。
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裴初原的笔尖停顿片刻。
他面不改色地画上句号。
这样, 一篇中考作文就完成了。本次题目是《家》,要求以大家与小家的区别与联系进行发散。这命题,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裴初原足足思考了二十分钟, 眼看时间告罄, 只好咬牙动笔。
裴初原其实并不喜欢撒谎, 尽管后来他会习惯, 但当下,这篇作文足够他反胃个两三天了。中考结束的下午,母亲裴黎专程来接他,他仍然有些呕吐症状, 于是终点从餐厅转到医院。
裴初原在打吊瓶。
父亲姗姗来迟。
他一身革履的西装, 摘下眼镜, 鼻尖上淌着汗液。快步到裴初原的面前,蹲下, 手探在儿子的额头上, 问感冒了吗?裴初原说不是, 裴黎却不耐地道:“早说了让你在家里看孩子!”
“最近天寒降温, 我想着儿子身体不好,昨天还给他冲泡了感冒灵喝。”裴父神情很紧张。
“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裴黎嗤。
裴父呼吸一滞, 缓缓垂下英俊的脸。
“抱歉。”他低声说。
裴黎冷艳的眼浑过来, 掠过那一颗刺眼的小痣, 却是冷笑一声, 踩着细长的高跟迅速逼近。一个身处权利中心的女人,仿佛脚底匍匐着漆黑漩涡,无时无刻不释放出令人折跪的威压。
她挑起男人消瘦的下颚。
“别装可怜,你不是他。”
来了。
又来了。
膝盖上的双手一再攥紧。
针头在紧绷皮肤间刺蠕。
冰冷的液体, 从一个容器流淌进另一个容器。医学,现代的伟大科技,有用,但没那么有用———可以治他的病,为什么治不了他家里人的病呢?
没错。
他的家人有疾病。
妈妈和爸爸都是。
两个病人,很难讲谁病得更重。上初中之前,裴初原深以为妈妈病得更重:妈妈不可理喻,总是对爸爸疾言厉色,不肯讲半句好话,动辄“记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替身而已”。
上了初中,同学们和裴初原聊起家庭,他才明白,不是每个母亲都会把父亲推倒在沙发上,掰正他的脸说“哭!你哭起来的样子最像他”,也没有哪个父亲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仍然期盼着母亲的爱,百般委屈求全,甚至舍弃自己苦苦打拼的事业。
他问父亲为什么如此。
“……因为我爱她。”
父亲眼角淌下泪珠。
你爱个毛线啊。
裴初原震撼极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父亲缓缓佝弯了脊背,将脸埋在掌心里抽泣。这一刻他深刻的明白,不只是母亲有病,父亲也有病,父亲病得更重,病得更加无可理喻。
该不会……父亲被洗脑了?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咨询一下班上的万事通。万事通是个开朗的女同学,初中三年寒窗苦读,百草园读到三味书屋,可喜可贺,她终于从绿江读到废文网。
“我勒个深情虐恋啊!”万事通一手捂着眼,一手比了个ok的手势,“你爸是性转版虐文女主吧!不管男主如何拿她当替身,依旧坚韧可怜小白花一朵,下定决心用爱感化男主!”
裴初原不明所以:
“我爸是男的。”
“所以是性转版啊!性别转换的意思。”万事通将草稿纸卷成话筒,递给他,“来!讲出你的故事!”
在了解裴父是秘书上位,替身转正,先孕后爱之后,万事通的眼已经亮得能发光了。特别当是裴黎那句“借着孩子上位不是正合你意吗?你应该养好这个孩子,才能继续讨我欢心”,万事通更是笑得一脸花痴:“哎呀!这味儿太正了!那叫一个地道啊!”
“什么地道?”
“地道的替身做恨文学呀!”万事通津津乐道,“诶,是不是你妈还经常对你爸说‘记住,你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不要奢求那些不该奢求的’‘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过’?”
细思极恐。
粗思也恐。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警惕道。
万事通也不废话,甩他一堆资源。
“少年郎,把这些文章熟读。”她高深莫测地背过手去,仿佛世外高人,“我保证你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思绪回到现在。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裴黎无暇再顾及黯然神伤的丈夫。她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今晚刻意空出了两个小时陪儿子吃这顿庆功宴,却不想泡汤了。
严谨细致的时间表被打乱,她又得重新做安排。裴初原清楚裴黎的性子,她答应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裴家人从不失约,话语比金子的分量更重。
“饭局改到周末。”
这话是对裴初原说的,她又吩咐裴父,“打完吊瓶,你带儿子回家。”
“不用。”
裴初原平静地抚平手背的输液贴:“你们各忙各的,我自己回家。”
“初原……”裴父抬手做挽留。
裴初原却拎起书包,转身离去。
读完了那些深情虐恋的替身文学,裴初原非但不理解男女主的精神状态,反而更想报警了。这种文的受众到底是谁?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虐身虐心的情节?他都替文中的女主而感到憋屈。
多解释一句会死么?
一被冤枉就哑巴一样。
男主也是彻头彻尾的人格分裂。
非要等到女主离开才幡然醒悟。
神经病。
要么爱到不舍得人家受一点委屈,要么就恨到冤枉人家到底,不要做什么仰卧起坐的蠢事!上一秒还在“这个贱人就是会卖惨”,下一秒就“原来是我错怪她了,我爱的人就是她,我现在就去挽回她”。裴初原看完像吃了大便一样难受。他把阅读器递还给万事通,对方问他看完后作何感想。
裴初原唯一的感想就是:
他懒得掺合这些破事!!
小时候不懂,父母一吵架就左右为难,现在他明白了,夹在中间只能成为这俩货的情趣工具。不要再来烦他了!又不是要离婚了,等离婚了再到他跟前吵行不行?当然,这话他是没胆量说的,能做的也就是忍。忍一忍吧,能怎么办?这个家里就三个人,已经病两个了,他可千万不能病了。
他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尽管这不太容易,因为父母常年争吵,他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母亲又对他条条设禁令,强大的掌控欲让他几近窒息。裴初原只得苦研功课,眼镜越戴越厚,身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等裴初原回过神来:
他已经一个人很久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没必要让别人融入他的生活。很麻烦,而且没必要,任何人靠近了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人和人的纷争,难道没有一种简洁明了的方式解决吗?非要你拉我扯,纠缠不清,像一块嚼烂的口香糖粘牙粘脚?
咔嚓。
树枝被踩断。
裴初原倏然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鼻梁横过光束。
他沉默了几秒钟,猫科动物般,耳朵动了动,似乎为了辨别那个声音从哪里来。光束从笔直而略带驼峰的鼻梁穿过,落在根根分明的黑睫。他下意识缩紧瞳孔,意识到声源来自脚下。
他抬起脚、再落下,咔嚓咔嚓。
渐渐的,愈发用力,歇斯底里。
裴初原很起劲,重复踩树枝的动作,这太幼稚了,这太有趣了!他不停地这样做,好像听到回声就意味着成功。其实不是的,他只是喜欢干脆利落的人和事,他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
裴初原踩的太起劲了。
他的脚踩到树枝堆外。
“喂!”紧接着,一道暴怒的喝声。
“你小子找死!踩我新买的球鞋!”
裴初原被推了一把,失重感将他包围。刚刚因为运动而头脑充血,还晕乎乎的,这一下直接摔到护栏另一头———真是四仰八叉的姿势,他茫然,仰着脑袋,眼镜狼狈地滑落到鼻尖。
一道清冽的女声。
“碰瓷呢?我就碰了他一下,怎么还讹上我了?我还没找他算球鞋的帐呢!”
“冷静。”另一道男声,“你看他弱不禁风的,估计真被你推摔倒了?”
“切……那怎么办?”
“先把人扶起来吧。”
动荡的视线里。
一道人影逼近。
裴初原必须眯眼才能看清楚。这个突如其来的生物,有一张白净而英气的脸,剑眉斜入鬓,那双澄澈如盏火、如明星的眼眸中,半点儿没有推搡了人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得要命。
“你看毛。”她朝他伸手。
“自己起来,还是我请你?”
裴初原攀住这个生物的胳膊,不瘦弱,反而很有力,硬邦邦的。她一勾手肘就把他带起来,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衣摆。裴初原刚站稳,就被睨一眼。她不言语,转身就走。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李双睫!”
裴初原戴上眼镜,只看到她的背影。
“真晦气!本来想着考完庆祝庆祝,刚买的新鞋,从店里穿出来还没热乎呢,就被人踩一脚,莫名其妙呢!”
“消消气消消气。话说你志愿怎么填的?听阿姨说第一志愿填的景高?”
“志愿那玩意儿没用的,我肯定是高分保护啊。”还真是个张狂的家伙。
“不过,我确实打算上景高。”
“嗯!我也申请的景高!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高中呢!”
“那很坏了。”
“实则不然!”
两人渐行渐远,高亢或平静的谈话声也远去。裴初原盯着右手,虎口处仍然有她支撑他的力道,又想到她冰冷漠然的神情。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甚至……有些不讲道理。裴初原抿紧了唇。
很快又松开。
李,双,睫。
默念一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舌尖轻触上牙龈的内侧;双,气息从口齿间倾泻;睫,最后一字,上齿和下齿咬合一处,像忠诚地咬住她的名字。她要去景高……那么他也要去。
裴初原向裴黎提出这个请求。
他极少对这个母亲索取什么。
所以,裴黎感到意外:“你不是打算走保送出国的路子吗?”她也是这样培养他的。裴初原坚持自己的想法,裴黎没多说什么:“可以,但我的儿子,无论在哪里都要压人一头。”
他承诺:“我会在景高出人头地。”
“那当然,我的种不会差到哪去。”
裴初原退出书房,后知后觉,心脏狂跳起来。他太疯狂、他太冲动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仅仅见过一面的人,而改变自己人生的分叉路口的选择,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这感觉挺不错的,就像踩树枝堆一样不错,就像那忽如其来的失重感。
不,是失控感。
他的脑海里、眼前,甚至今夜梦里,都来回闪逝那一双璀璨的眼睛,源于那个神奇的生物。像天外来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她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法则,偏偏裴初原十分想借用。
可惜,他不能。
父母争吵依旧。
每天,每天,这种狗血的桥段不断上演,应该庆幸裴黎的白月光还没有回国,否则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新学期的早晨,母亲整理着凌乱的领口,从一室旖旎里出来,还要对父亲嘲讽: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他么?要是他喊累喊停,我自然会心疼,可你呢?”
“叫都叫得不像!”她冷笑。
裴初原视若无睹地用着早饭。
不想管,不能管,也不该他管。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劝过父亲离婚,有一次还真劝动了,裴初原那叫一个欢喜啊,赶紧去网上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可临到要签字的关头,母亲突然归家了。她不同意,两人大吵一顿,开始上演强取豪夺的戏码。
反正最后,母亲睡服了父亲。
父亲再也没有提离婚的事了。
这对颠公颠婆,真是让人选不出一个来。父亲若是真想离婚,谁能拦得住他呢?归根结底还是意志不够坚定。母亲也是,怎么老用下半身去解决问题?关键是,还真就这么解决了!
至此,裴初原后悔极了: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现在乱七八糟的心情?!
他比哥谭的小丑还要可笑。
再多管一次闲事他就是狗!
裴初原在司机的陪同下来到新学校,走进校门,走进自己的新班级,厚重镜片下,四周都是陌生的生物。如往常般避之不及,可突然想到来这里的原因,于是他偶尔也大着胆子四顾。
没有看到她。
她,李双睫。
上午在班级内报道,下午就军训,分配了连队。一个排三十人,一个连三个排,他总算看见她了。李双睫,一身难以从人群中辨出的军旅迷彩服,如果不是裴初原对她实在太过敏感,他不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她。她认出他了吗?可他……早已经认出她了。
耳边响起一连串的踩树枝声。
咔嚓、咔嚓。
清晰到悚然。
烈日下,汗珠从苍白而骨感的下颚滑落。当她那双神话般的眼看向他时,这感觉尤为诡异,更诡异的是,她鹰隼似的锐利逼人的视线并不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滑翔而过。
直到她以同样不羁的神情望向他人,裴初原才惊觉她根本没认出他。他羞耻,因为总是梦见她,自从上次见面以后,可她竟然对他毫无印象。镜片下的目光闪了又闪,最后轻轻移开。
他下定决心要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于是借着编队伍的契机站在她身侧。
可她仍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怎么会这样?裴初原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身材偏瘦,确实有些干柴了,比起她身边那位男生。刘海也很厚重,耷拉在眼前,再配上那副度数偏高的眼镜。
只是……普通男生的长相吗?
裴初原首次陷入了容貌焦虑。
时隔一年多,他再次求助了万事通,对面给他推了一个红色封面的软件,里面有很多流行穿搭。裴初原像找到新大陆,原来高中生喜欢这些类型。
好吧,军训结束后,他会去健身房,努力让自己的身材看上去诱人些;会理一个清爽有型的发型,每天用卷发棒给杂乱的刘海做造型,还有……
眼镜。
必须摘掉。
他立刻约了国庆的激光手术。
一个月后,他势必惊艳了她!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首先因为手脚不协调惊艳了教官。这不能怪裴初原,李双睫面前他太紧张,光是想到她看着他,哪里记得手脚怎么摆?
他越紧张越做错,教官越要拉着他重做,教官的大嗓门也让他心生忐忑。终于,他动作练整齐了,得以归队。
下一项练习。
向左向右转。
向左转。
裴初原和李双睫面对面。
向右转。
两人就变成背对背拥抱。
向前转。
两个人行着贴面礼擦过。
教官忍无可忍:“来来来,第二排第六个,就是刚才正步都踢不对的男生旁边的女生,你俩怎么回事?一个正步踢得像僵尸,一个左右分不清的文盲!来,出来,你也展示下正步!”
他话音未落,李双睫已经出列。
原地踏步走。刚踏步,有人笑。
再踏几步,有人开始捂肚子笑。
起步走,李双睫扭得像一条蛆。
教官谴责她,反而在她那儿吃了瘪。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同志,裴初原想,眼睛会焕发光彩的生物都这么不好惹吗?至此,他对李双睫还是好奇和钦佩居多,远远没到仰慕的那个地步。
直到军训结束那天。
闭幕仪式上,总教官正在发表讲话,可雨突然砸了下来。没有人敢避雨,教官们说了不能动,军队里面这是铁律。于是大家只好闷不吭声地淋雨。
裴初原看着身旁的李双睫,想到这就是两人共队的最后一天,可她对他还没什么印象,这不免让他有些遗憾。
身前传来两道交谈声。
“喂,你看到没?咱们左边那个女的,对,短头发的,我的天哪,全部湿透了,怎么可以……那么大……”
“看到了,起码D吧!果然胖妞就是有大雷啊,这吨位和奶牛有的一比!”
两男生说笑着,其中一个还专门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番。裴初原蹙眉,刚要出声制止,身边的神人已经像利剑从刀鞘中出刃。那双胳膊,裴初原了然,拥有不同寻常人的超凡力量。
他触碰过。
她的强大。
李双睫的两只手分别控住着两个男生的脖颈,暴雨中,拎小鸡一样,扯高他们的领子,逼迫他们转身直面他。
“直视我,崽种!”她怒吼。
前刺。直拳将两人放倒在地。
“小头占领高地才说出这畜生话!”
她恶狠狠啐一口,转而对裴初原。
“你,就你,赶紧把衣服脱了。”
裴初原立刻脱掉了军训服。
她一把抢过,递给那女生。
做完这些,她才有精力看他一眼。
不,别看……他还没练出腹肌呢。
裴初原羞赧地背过身去。
她却赞美:“身材不错!”
第26章
命运, 就是如此滑稽。如果当初裴初原转过身来,让李双睫看清他的脸,那么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会非常不错。
虽然戴着死板的黑框眼镜、厚厚一层刘海被雨水浸湿, 狼狈地搭在额前, 但, 李双睫会记住他:一个愿意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去维持他人体面的人。
是个仗义的人。
值得她去交往。
也是命运使然, 李双睫来归还衣服, 裴初原正好不在班上。原本想问问这好心人的名字,但新学期谁都不认识谁,更别提裴初原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后来他倒名声大噪了,做手术摘掉眼镜, 理发店走一遭, 摇身一变学生会长, 上演现实版的男神降临。
却和女神印象里的四眼仔渐行渐远。
当然,这也是李双睫的视角。裴初原从没有放弃给她留下印象。只可惜, 努力型选手毕竟比不过天赋型选手。
郑揽玉第一天就做到的事。
裴初原足足努力了一年多。
筹谋精妙的开场、等待恰当的时机, 一次又一次, 可她永远是敬而远之。李双睫不会知道, 当时她在楼道里扇那两男生,裴初原就在不远处看着。
他黯然神伤。
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对李双睫的感情。
已经到更深的程度。
很难讲清楚, 当李双睫挥拳时他是什么感受, 当李双睫扇人时他又是什么感受。裴初原从没见过那么干脆的人, 能动手绝不多废话。她就这样, 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只要惹到她,十步之外脏话快, 十步之内巴掌快。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她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一位侠肝义胆的剑客,她的巴掌是武器。说句糙话,他简直想把李双睫绑回家去!看,这是我有病的妈,看,这是我有病的爸,你能不能一人给一巴掌?
他不敢,所以更钦佩她,如果能像她一样勇敢,对水深火热的家庭说“不”,不敢想象他的童年会有多么快乐,他会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小孩。
只可惜裴初原没那个胆量,光是靠近她,就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和手段。
他人生里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因她改了志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尽管李双睫从不看向他。
但他没后悔做这个决定。
因为在学校里,裴初原是最快乐的,可以逃避病态霸道的母亲和懦弱窝囊的父亲。同时,他也学会了融入校园生活。这一切都承李双睫的福。不是她,他不会从封闭的心房里走出来。
但爱慕是把双刃剑。李双睫改变了他,使他从籍籍无名到出类拔萃,却不接受她改变的他。她否认他,等于肯定他否认的自己。难道她更喜欢他从前书呆子的愚钝模样?可笑他费尽心机,最后发现李双睫喜欢的竟然是郑揽玉、宋恩丞那款的笨蛋美人?!
荒谬!
可笑!
从这一刻开始,裴初原常常听到一道细细的嘲笑声,明明感觉近在耳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发了疯一样寻找,最终发现,发出这道声音的竟是从前的自己———那个笨拙寡言的他。
“真蠢,你也得不到她的喜爱!”
裴初原一瞬间气红了眼眶。
他想,既然不能让她喜欢。
让她厌恶也是极好的!
有道理极了,李双睫的喜爱么,他不在乎了。是单给他一个人的,还是别的男人都有?哼,如果别的男人都有的,他可就不要了!他要最特别的,他要风,要雨,要李双睫的暴戾!
她打他、踹他、扇他巴掌,这样也比苍鹰一样从他头顶掠过好。她的利爪如果不能落在他的肩头,干脆就抓花他的脸!裴初原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病了,比父母更病态。
也许这是裴家人的宿命。
他终究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是李双睫的狗。
他渴望她的巴掌,惶惶不可终日。他被崇拜的感情折磨得太痛苦,她又不看向他,怎么办?只好逼迫她恨着他,以巴掌惩罚他吧!无论任何高尚或下作的形式,裴初原都甘之如饴!
可他没想到。
这样的巴掌。
李双睫一下就赏了他五个。
当眼前的女人愤然抬起右手时,首先飘过来的,是她身上清冽芬芳的薄荷香,其次才是利落的巴掌。香气充盈在裴初原干涩的鼻腔的那一瞬间,脸上火辣辣的,已经不是疼的感觉了。
是爽。
像缺水多日的艰苦旅人。
突然被扔进充盈的湖泊。
像穷得满大街乞讨的人。
突然被关进一辆钞票车。
第一个巴掌落下,裴初原还能回味,可接踵而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巴掌,完全冲垮他幸福的阈值。脸蛋在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接受第四个和第五个巴掌。裴初原感到灵魂从躯体里飘出来,囫囵吞枣地享受着快乐。
死脸!别疼了!
快多感受一下啊!
他着急得要哭了。
也可能是爽哭了。
总之,裴初原真的流下了眼泪。温热的液体划过脆弱泛红的脸颊,带动一连串细密、酥麻的疼痛,好像不同频率的电流在皮肤和皮层下流窜着。那种新奇的感觉使他茫然,脑子短路。他痴痴地看着李双睫,漆黑的眼里盛满水光,星痕一道道流淌,破碎的梦终于被重构完整,是的,他圆梦了。
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李双睫根本不会明白。
李双睫确实不明白。她在气头上,见裴初原被几个巴掌哭了,这才烦躁地拽住他的衣领:“这会儿知道哭了?!刚才那死贱死贱的劲儿呢?好话听不懂,非要一顿好打的给呢?”
裴初原在她的怒骂中回了神。
扩散的双瞳,渐渐有了焦距。
“李双睫。”他艰难地笑了一下,“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如果是我赢了这次月考的赌约,会提出什么要求?”
李双睫凑近:“什么要求?”
他轻笑:“你已经兑现了。”
信息量太过丰富。李双睫沉吟,最后望向自己的巴掌:“你是说这个?”
“对,就是这个。”
“为什么?”她完全不能理解,“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想要我的巴掌?如果是为了成绩,那也没用啊,手是用来握笔写字的,我比你聪明的地方在脑子,你要我的巴掌有什么用?”
“……我不是为了成绩!”
裴初原的脸色难看几分。
“那是为了什么?”
“就是……喜欢。”
喜欢,她不明白么?他喜欢她,连人,带巴掌,带拳头带飞踢,全部都喜欢!他喜欢她,也喜欢她扇他!更喜欢她往死里扇他!李双睫逐渐从他的眼中读到一些东西。她退后两步。
“你喜欢我扇你?”
裴初原干脆破罐子破摔:
“是个人都应该喜欢吧。”
“脑子有病?”李双睫有话直说,“你是看郑揽玉一天到晚被我扇,以为被扇很好玩是吧?我扇他是因为他犯错了,他坑我啊!那个不叫爱,没有什么爱的巴掌,我是在教训他!”
“那你怎么不扇别人,只扇他呢?”裴初原不依不饶地诘问。眼眶里的泪水堪堪滚落,却还要殚精竭虑于她。
“你恐怕……扇着扇着就爱上他了!到时候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李双睫蹙眉:“什么情情爱爱的?你理智一点好不好?难怪总考不过我,满脑子都是这种桃色废料!第一,你可别造谣我,我对郑揽玉那就是主狗之情,第二,你现在不许再哭了!”
“为什么?郑揽玉那个贱人卖惨就可以,我卖惨就不行?你真是偏心!”
“我偏心?”李双睫不给他留面子。
“你就这么边哭边硬!你不恶心?”
一时间。
鸦雀无声。
裴初原僵硬着,不敢再喘息,目光缓缓下移,又飞快地掠走。他诚恳地说对不起,李双睫的脸色也很难看,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要不是怕你又爽了,我真想抽死你,你知不知道?”
“拿、拿皮带吗?”他受宠若惊。
李双睫大惊失色:“你玩得太花!”
魔法能打败魔法,他这一闹腾,李双睫还真不敢再动粗了,该不会他是怕挨揍才出此下策?她在原地徘徊了两步,还是朝他伸出手:“起来!惯会碰瓷的家伙!难道还要我请你吗?”
“你再扇我一巴掌,我就起来。”
“贱货!你还和我敲上竹杠了!”
李双睫刚要抽回手,裴初原识时务地搭上,借着她的胳膊站了起来。他一站稳,她就松开,这次总不冷漠了,而是一种难言的复杂。她打量他,最终叹息一声:“你别再暗恋我了。”
“因为我不够格么?”
“不是。”李双睫抱着双臂,“因为你暗恋我的时候太雷人了,总是要害人,让我不舒服。你干脆明恋我吧。你要我的巴掌,直接跟我说就行了,我一天要扇那么多人,顺手的事。”
“李双睫!你干脆就不要扇别人!”裴初原急了,“干嘛奖励他们啊?”
“闭嘴吧!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李双睫气得要吐血,刚扬起巴掌,不行,她今天已经给了他五个巴掌。“为了本女王的手腕健康,以后每天只给你三个巴掌,多的没有!”
“才三个?”裴初原静默几秒,“李双睫,你是想我死吗?我今天要是没有被你连扇五个巴掌,一天一个巴掌我都知足了。可我已经开过荤了,你一天只给我三个巴掌?你干脆……憋死我算了!”
“再吵一个都没有!”
裴初原立刻收了声。
李双睫头疼得要命,捏了一把眉心:“行了行了,给你点颜色别蹬鼻子上脸了!那么善妒,像个泼夫一样!以后别再因为我去陷害别人了!要是被我发现了,扣二十个巴掌起步!”
“二十个?你一天才赏我三个。”
“对!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扣!”
“还有,既然我赏赐给你巴掌,你也算我的人了。”李双睫说,“你继续当你的学生会长,表面上是主子,背地里是我的奴才!你要为我所用,学校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裴初原:“这样做有我什么好处?”
“能借职称和我说上话,你不爽?”
确实爽。裴初原懊恼地用手腕砸了两下额头。现在他倒是有点后悔把一切摊明了。李双睫是多么精明的人,喜欢,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的软肋摊明,把最脆弱的把柄递交到对方的手上。
“不许砸额头了!”李双睫恶声恶气地制止,“谁知道你眼睛一转,又是什么阴谋诡计?休想自己把自己砸出伤,然后冤枉到我头上!又讹我!”
好吧,砸额头也不让。
裴初原遵从地放下手。
两人走出巷子,夜幕已经完全覆盖城市,一看时间,竟然吵了一个小时,也是服气。李双睫饿得要发疯,野兽一样闻着街道里散出的油烟味。饿了吗,裴初原问,废话!打人很累的。
“挨打也不容易。”他说。
“是吗?我看你硬得容易。”
李双睫说话就这样。
她这人就这样,荤素不忌。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裴初原不吱声了,这是他唯一接不上话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羞耻心的,虽然不多,但有点。李双睫见他这时候装窝囊,冷哼一声:“别装死,我请你喝了饮料,你不该请我吃饭么?”
“……可以吗?”裴初原试探地问。
“那不然呢?喜欢人就这个态度?”
“我是很意外你愿意和我吃饭。”
这话说的。李双睫简直想扇他。
算了。
怕他爽了。
“你个善妒的贱人!我跟郑揽玉说两句话,你肺都要气炸了。真要跟你吃饭,你反而矫情,怎么了?我就不能因为你长得帅和你吃饭?再说了,想请我吃饭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
李双睫把话掐断在喉咙里。
因为少年脸上可疑的红潮。
“不是吧!”她大惊失色,“我以为你搞纯色,别告诉我你要搞纯爱!”
裴初原轻咳一声,尴尬地别过头去:“实不相瞒,上高中之前,我没有和学校里的人交过朋友。上高中之后,虽然进了学生会,团建也是很多人一起,没有单独和异性吃过饭,所以……你是第一个。”
嘿。
还挺纯情。
“嗯,你也是第一个。”
李双睫心不在焉地说。
“今天晚上的第一个。”
“……”
第27章
正值饭点, 满街都是能吃饭的地方。人流熙攘,两个景高学生结伴而行,蓝白的校服彰显着祖国花朵的身份, 当然算不上特别, 但如果是年级第一和昔日年级第二, 恐怕有些威慑力。
“诶, 那不是隔壁景高的李双睫吗?真人比照片还美!旁边那个是谁啊?我听说她的新男宠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啊……难道被甩了?那也是, 别让外国人太嚣张,华流才是顶流!”
“什么啊!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可是裴初原啊!和李双睫一贯不对付的!两家唯粉可是掐个昏天黑地啊!这两人怎么勾搭到一块儿了?怎么还进店坐下了?别看了!小心被发现了!”
李双睫认真地看着菜单。
“我吃这个,你吃……”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的快门声。
四周的偷拍者尴尬地收起手机。
竟然还不在少数, 裴初原吃了一惊, 赶忙去看李双睫的脸色, 却见对方的神色如常,只是继续询问他吃什么。
反倒是李双睫注意到他似乎很紧张:“怎么?学生会长还不习惯被拍?”
“不是。”裴初原不是不习惯, 他是暗爽过了头。作为李双睫粉丝后援团最大的站哥, 有朝一日竟然能和自己的偶像私联并同框上镜。要不是偶像还在面前, 裴初原一声令下就疯狂买通稿, 不过一小时,李双睫和他夜约学校附近餐馆的绯闻就会传遍论坛!
到时那些人哪里还记得郑揽玉?哪里还记得宋恩丞?旧爱柏梁台, 新宠昭阳殿。他裴初原如今能上桌吃饭, 就一定会把饭桌上两位旧人给踹下桌!
遥想几个小时之前, 他还因被睫皇打如冷宫而心如死灰, 几个小时之后,他已历经千辛万苦,从甘露寺归来!
第一章,回宫。
裴初原满怀雄心壮志, 势要夺回自己这一年失去的一切!李双睫却怜悯地瞧着他,这傻子,被她拽到小巷子里揍得跟一只小狸花猫似的,就算同台上镜又如何?只有被她艳压的份儿。
吃完晚饭,裴初原提出送她回家。
李双睫说不用,小花猫立刻急眼。
“凭什么宋恩丞能和你一起上下学,我不可以?我看你分明就是偏心!”
“那人家不是和我顺路吗?”李双睫拧眉,“你看看你,又急,怎么一吃起醋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你现在怎么变了?变得那么不懂事了呢?”
“我都……喜欢你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过,喜欢人要有喜欢人的态度,我送喜欢的人回家不是理所当然么?”
这倒很有道理。李双睫认同地点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一个人就要拿出应有的态度。现在的社会太浮躁,大多数年轻人仅仅浮于言表,两三句什么也不是的情话,几晚不切实际的意淫,妄想获得和付出不对等的报酬,像裴初原这样的已经很少了。
但,该拒绝还是拒绝。
“我看你还是没明白。”
“今晚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没有必要对你的感情负责。你愿意送我回家,当然谢谢你,但这样的话就太近了,我不适应。因为在你看来,你认识我有一年多,但在我看来,我从今晚才开始真正认识你。你一会儿提郑揽玉,一会儿提宋恩丞,我和他们交心的时间都比你早吧?而你呢?我才认识你一晚,我又不是非得照顾你的情绪。”
“要不是看你这家伙清纯养眼……”李双睫撇嘴,“我才懒得搭理你!”
裴初原承认,自己太心急了,这是实话,他也清楚。人就是越来越贪心,既要又要的:本质上,他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擅长掌握主动权,这一点也随了他那性格强势的母亲。
但这在李双睫身上行不通。
无论如何,她有她的法则。
你必须遵循。
你别无他法。
“对不起。”裴初原抿了抿唇,“是我太着急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李双睫淡淡嗯了一声,说没事,下次注意。戒备的神态有一瞬间的松懈,从中流露出疲惫的温柔。这实在不可思议,裴初原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微妙的表情持续了三四秒之久。
她的目光在夜风中四处逡巡。
倏然,抬起手,提高音量喊。
“……这儿!”
裴初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宋恩丞在不远处,焦急地捏着手机左顾右盼。
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海,隔着纷乱晃眼的夜霓,李双睫却能轻易辨别出他。
宋恩丞快步走过来,看见她,洋溢起甜蜜的笑容,看到她身边的裴初原,又沉了脸色,迅速地挡在两人之间。
“你要对我们家双睫做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先龇牙再说,“考不过就气急败坏了?你这恬不知耻的家伙!别以为你是学生会长我就不敢对付你!”他说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李双睫一惊,赶紧把人拉回来:
“他今天已经挨过我一顿揍了!”
宋恩丞冷静下来,打量着眼前衣衫凌乱的少年,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的异样:别人不知道,他这个挨巴掌专业户未尝不清楚,裴初原分明就是挨了好几道巴掌,还有轻微的红痕未消。
李双睫说:“从今天起,裴初原已经被我收服了,你别对他抱有敌意。”
“啊?为什么?”宋恩丞心直口快,“我不早和你说了吗?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惯会装的,你可千万不能和他深交啊!你看他这双蛇一样的眼睛?你看他这副阴险狡诈的狐狸样儿!”
“我不是狐狸。”裴初原必须反驳,“郑揽玉才是勾引人的美国狐狸!”
“对!郑揽玉也是狐狸!”宋恩丞不假思索地道,“你们都不是啥好人,老大不要笑老二!双睫,我们走!赶紧回家!特别是离这个学术狐狸远一点,他肯定怀揣某种龌龊的心思!”
那到是实话,裴初原心虚地咽了一口唾沫。但李双睫并没有揭穿他的打算,而是随意地引开话题:“你这提的什么呢,满满一大袋子,不是说去夜跑吗?结果跑到隔壁超市去了?”
“一些日用品啊。沐浴露,洗发水,家里不是快没了?哦,还有果酒。”
他发出邀请:“小酌一杯,今晚?”
“可以啊。”考完理应放松一下。
裴初原却是警铃大作:
“你们……住在一起?”
“那不然呢?”宋恩丞抢白,“我们一直在同居啊,你不知道吗?我个人现在是正在筹谋和双睫结婚当中,虽然让她家人同意还有一点困难,但是我不会放弃,我会慢慢慢慢努力的!”
裴初原问:“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实话实说:“目前住在一起。”
裴初原如遭五雷轰顶。
复宠的窃喜此刻早已消散如烟。原以为是快人一步,没成想是刚刚起步。
他这边才努力挨上巴掌。
人家都快进到同一屋檐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必须遵循她的法则。他感到喉咙被束缚住,明明没有被严格勒令,但她的话语被爱意附加了权利,套在他颈上,变成一道进不能、退又不甘不愿的项圈。
但坐以待毙,毕竟不是他的风格。
又争又抢,才是小三上位的手段。
“好吧。”他咬着唇。
“那我们……明天见?”
“嗯,明天见。”李双睫舒了一口气,因他识大体。她知道裴初原有多善妒,眼下他忍得十分拙劣,但也算肯为她花心思,她走近些,低声问,“之前我踹了你一脚,伤没伤到?”
“估计会留下淤青。”裴初原顿住,瞥了一眼宋恩丞,故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等到李双睫凑近,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在她耳边嗳语。
“伤到了,但也爽到了。”
骚货。
李双睫险些脱口而出。
他简直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这倒是……倒是十分新奇。
清纯不自知的见过,愚蠢但实在美丽的也有,裴初原这妖妃倒是头一次领略。外室的做派,勾栏的手段,饶是李双睫自认能接受的尺度大,此刻,还是被他的几口热气整得红了耳根。
宋恩丞见气氛不对:“在聊什么?”
“……没什么。”李双睫若无其事。
“走吧。”
偷情般的刺激,是裴初原带来的新的滋味,当着全然不知情的发小的面。
宋恩丞没有发现,她和裴初原有了下流的秘密。也许是三个巴掌,也许某个人在渴望更多,谁也掰扯不明白。
裴初原似乎也知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的,当李双睫回头看他时,他还在原地,学着流浪的、找不着家的、求收养的小狸花猫,用那双含混诱惑的柳眼对她抛出一个媚眼。
可怜可爱极了.
回到了家,把低度数的果酒放进冰箱里,两个人分别去洗澡,换上睡衣,坐在院子里聊天,吹着夜风小酌。
这是李爸爸带给两个孩子的习惯。
深夜写作,没什么灵感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灌醉。两个孩子有样学样,陪着这位文人在院子跟前摇头晃脑。
但真正喝酒,还是俩孩子成年之后。
那一天,李爸爸特意买了很多酒,摆放在两个孩子面前,告诉他们尽管喝,但要记住到底能喝多少,醉到哪里就必须得停下:“这样你们心里就会有个底,酒桌上懂得保护自己。”
结果是。
李双睫把两个男人喝趴下。
喝酒确实能放松心情,但李双睫喝的很少。酒精可以是调剂生活的手段,但不能是逃避现实的工具。月考告一段落,赢了赌约,又成功劝降了学生会长,值得庆祝,她和宋恩丞碰杯。
冰块与杯壁撞出冷气。
酸梅酒渍着两颗青梅。
“真惬意啊。”李双睫伸了个懒腰。
宋恩丞摇着杯子,盯着起伏的水线。
“我们都高二了,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了。”他的目光随着水平线晃动,“你说……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
“怎么了?”李双睫不以为然。
“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
李双睫不假思索地:“按照我妈最初你的规划,从省青年队到国青队,你高中都不应该读。赶紧享受高二生活吧,等进了国家队,估计就很少回本地了,要到处比赛,到处做训练。”
宋恩丞苦闷地啜饮着酒,撑着脸颊:“那样的话就不能一起参加高考了。我还想着……陪你把高中读完呢!”
“那不现实,也不合适。”她否认,“高中,然后大学?你总不能陪我一辈子吧?你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但你从小到大都是有我陪着的。”宋恩丞忧心忡忡,“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你看,我只是和你不在一个班而已,你整个高一学期就受了多少委屈啊?”
“我哪有受委屈啊?顶多就是没有竞选上班长,然后人缘不太好而已。”
这件事始终是宋恩丞心中的一根刺,他歉疚地垂下波光粼粼的小狗眼:
“总之,我放心不下你。”
“那你就……”李双睫好话已经说尽了,“你就很贱啊!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每个人都应该只为自己考虑才对!”她越说越激动,“当初是谁说的,要替我的那一份也一起……”
宋恩丞一口接一口喝闷酒:
“……我又没有说我不去。”
李双睫直视他:“你是放心不下我?说得冠冕堂皇的,你要不要看看,我从小到大在哪不是混的最好的那个?其实你就是害怕,怕自己离不开我,你不敢一个人面对未来,对不对?”
“不是!”宋恩丞喝得上头,脸颊一片醉红,“你不明白我害怕什么!”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李双睫掰正他的肩膀。
宋恩丞沉默了片刻,最后吐出一口浊气,像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内核,浑身都松懈下来。他比李双睫高出许多,俯下身时,鼻尖先扫过她的发顶、耳廓,然后是脖颈,最后轻蹭在颈窝。
“这段时间,你确实比高一的时候高兴了很多,我很开心。”他的声音,像是从她的身体里传出,这就是凑得近的好处,这就是凑得近的坏处。身为发小,他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因此,在宋恩丞要说什么的时候,李双睫往往已经有所感应了。就像现在。
“我害怕的是。”他闭上眼睛,“你的世界太大了,如果不抓紧时间,陪在你身边,珍惜每分每秒……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我不想和你变成那样冰冷的关系。”
李双睫当然知道。
因为她同样想过。
当然了,李双睫在乎他,为什么不呢?他是她的发小、挚友,传统意义上最接近彼此的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宋恩丞,也没有人比宋恩丞更了解她了。他们共享同一个童年,参与彼此每条年轮的生长。如果真有这种说法———别的男人是旅馆,他才是家。
好吧。
她也认同。
所以。
“不会的。”
她郑重其事地捧起少年的脸颊。
“你对我而言,是重要的存在。”
“有多重要?”宋恩丞急于求证。
李双睫略顿,以额头贴住他额头。
“就!是!这!么!重!要!”
第28章
两人喝到尽兴, 宋恩丞醉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时间来到深夜十二点,李双睫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机, 发现有人给她发了许多消息。是郑揽玉, 这家伙还在挑选校篮球赛的队服。
“班长, 选哪一套好?”他问。
李双睫粗略看了一眼:“都丑。”
“这些都是队员们选出来的, 我也觉得配色一般, 班长有什么建议吗?”
三言两语,确实说不明白。
李双睫直接打了语音电话。
“花花绿绿的,很奇怪的审美。”她褒贬了这些奇葩的队服,又吩咐道, “还是让班上女生也参与进来吧, 毕竟花的是班费, 要让大家都听个响,没道理选丑衣服来碍观众们的眼。”
“而且, 要准备两色的队服。”
“啊?为什么要多准备一套?”
“少问为什么, 多想怎么做。”
“好吧, 我知道了, ”郑揽玉又问,“班长,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声音有点哑, 学习也要注意身体啊。”
“偷偷学的人是你吧?”李双睫冷笑一声, “我没在学, 在喝酒。你别考那么好,我自然不用殚精竭虑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嘴上这么说,那边却传来清晰的翻页声,内卷的另有其人, “我以后少学点。”
“装货!”李双睫气得牙痒痒。
有更痒的地方在躁动,她低头。
手掌正在蠢蠢欲动。
她今天还没有扇他。
截止到目前,郑揽玉还是李双睫最想扇、也最喜欢扇的人,没有之一。就像小孩喜欢精美的外国玩具或小洋娃娃,金发碧眼的美国狗,李双睫对他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实在疼爱得很。
“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郑揽玉想了想:“忘记什么了?”
李双睫在那端的严厉:“你再想。”
让郑揽玉惶然:“我真不知道……”
“看你的脸。”她给出提示。
几秒后,对面弹来视频电话。
李双睫错愕了一瞬,还是接起视频。下一刻,屏幕亮起来,柔和的暖光溢出屏幕,英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窝,那双翠绿如赞比亚祖母绿宝石的眼眸,在暖融融的光泽下显得珍贵而奢美。郑揽玉的皮肤过分干净,白瓷一般的即视感,与身后欧洲宫庭式的装潢风格融为一体。
像北欧童话书里走出的角色。
忽略掉他一头湿漉漉的卷发。
小狗刚洗完澡,还没吹头呢。
“嗨。主人。晚上好。”
比面对面要亲热一些。
李双睫眯了眯半醉的眼。
喉头一滚:“刚洗完澡?”
“嗯。”郑揽玉可高兴了,他还没有和朋友打过视频电话呢。李双睫问他为什么不吹头发,他说自己发质很怪,吹了再去睡觉,第二天的发型就翘得特别过,要拿兜帽去压才可以。
“主人。”郑揽玉观察着她。
“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么?”李双睫朝镜头笑了一下,恣意风流。喝过果酒,脸是红润的,眼神却是清冷的。高位者一以贯之的自持感正在雪山般消融,此刻的主人,眼神别样意味深长,太不正经。
“哪里不一样?嗯?”她轻声。
“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
“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她的话,轻飘飘,棉花般填塞耳蜗。
郑揽玉只感觉心尖酥酥麻麻了一阵。
不对劲诶。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还有一分特别不对劲。
主人被替换了?
还是不清醒了?
清醒的主人不会这么温柔。
李双睫从来……只会凶他。
想到这里,他落寞地垂下眼睫。
“主人,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有么?”李双睫眯了眯眼,不愿承认自己也有喝醉的时候,扯开话题:“我说———你今天忘记了一件事。”
啊。好可爱的主人。
郑揽玉吞了口唾液。
“到、到底是什———么事?”
他也忍不住学她拖沓的语调。
“贱狗!别学我!”李双睫恼了,换了一只手握手机,镜头稍远离,露出那一截青筋毕露的小臂。在郑揽玉的视角,仿佛被那只手臂掐住了脖颈。
“你忘记挨我的扇了。”她说。
……好吧,原来就是这个事呀。
郑揽玉不免有些委屈,算是他自作多情了:“你刚才说看我的脸,我还以为是想我了,原来只是想扇我了。”
“想你和想扇你,有区别吗?”
“有啊……”他把脸埋在臂弯。
“有区别的。”金色眼睫眨动,忽闪忽闪。他这可怜的模样,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扮的,都让李双睫一股子无名火,一团在手掌,一团在小腹。她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体内的欲望。
“有什么区别?”她仰躺着,睨他。
那眼神,欲望无法餮足,更显危险。
郑揽玉浑然不觉危机正在临近,还一板一眼地回答:“主人和我是朋友,但朋友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的。如果主人对我和颜悦色只是为了扇我,那我会觉得有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不满?”她不耐地侧过脸去,清晰的下颚线锋利如钢笔笔身。不看他的主人似乎更有压迫感。郑揽玉意识到她生气了,却不知为什么。直到她嗤笑一声,“不扇你。”
“难道要上你么?”
郑揽玉一怔,随即,浑身的热血都往脸和小腹上涌。他惊慌失措,险些拿不稳手机,低声:“主人,你是真醉了吧!你在说什么呀?”脸埋得更低,耳尖红得滴血,“别这样……”
“别怎么样?”她的诘问使他魂颤,“一天到晚这幅装样!不就是想给我扇、给我上么?嗯?刚洗完澡就敢开视频勾引我?你想我把住的,不是手机吧?郑揽玉,你敢低头看看么?”
低头?
糟糕!
“啊!”郑揽玉惊呼一声。
涣散的眼神渐渐又有焦距。
“有什么区别?我问你呢!”李双睫还在屏幕那一端,只是,眼神怎么也称不上有侵略性,只是单纯不解,“怎么还发上呆了?行了,我就是告知你一下,明天记得提醒我扇你。”
唉。是幻想啊。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主人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可郑揽玉非但没有窃喜,反而……失望极了。挂断了电话,身体的反应却还厉害,他再也无心学习。熄灯,把身体藏进沉甸甸的被絮里。
【不就是想给我上么?】
不是的,主人。
我没有那么坏。
【你想我把住的是什么?】
没有!我没那么想!
它也……没那么硬。
郑揽玉不知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太过分了,看到主人醉酒的脸颊就想入非非。关于主人,李双睫,许多事情涌上心头,从一开始的畏惧,到适应,再到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她是他的第一任主人。
她是他第一个。
性幻想的对象。
妈妈说过,这种幻想很正常,人人皆有,不必羞耻。郑揽玉受到过良好、开明的性教育,可以做到坦然面对,可过分的坦然反而让他无法察觉到男女之情,因此没有对谁产生过幻想。
而且……而且这种幻想不应该是在梦里吗……为什么他还清醒着就幻想起来了啊!这让郑揽玉更无法逃避了!
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碧色的眼里因欲色而氤氲水汽。已然成年的身体,即将步入“成年”的心灵。好吧,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郑揽玉没有自己深以为的羞耻,有的只是……愧疚。
主人只把他当一条狗。
他却对主人,发了情。
这很坏了。
郑揽玉索性蒙起被子睡大觉。经历了今晚的视频一事,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梦到些有的没的,但天光大亮,他睁开眼时,却只能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竟然……竟然什么也没梦到!
为什么?!!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烦闷感甚至比昨晚更胜一筹。怎么又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都已经做好了……在梦里被主人非礼的准备了!
可她竟然什么都没做?!
郑揽玉一手盖住眉骨,抿着薄而干涩的唇,困扰地站在卫生间里。一晚上他都……涨得慌,因为主人,因为她那句上他。尽管她只想扇他,郑揽玉心知肚明,主人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他也许不应该这样。
这太冒犯一个女生。
是的,主人不光是主人、班长、朋友,不能忽略她还是个女生,他怎么能做和她有关的情梦?那样一点也不尊重她!于是,早自习时,他选择向李双睫摊明:
“主人,我必须要向你道歉。”
“你又坑我了?”李双睫大惊失色。
“不!是……因为和你有关的梦。”
眼神四处乱窜,犯错的小狗不敢和主人对视。李双睫一想就明白了:“怎么?做春梦?做就做了,还要来给我打汇报?行,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梦里和你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了?”
“不……”说到这里,郑揽玉也有些委屈了,不知不觉,语气一软再软,从愧疚变成哀怨的控诉,“我没有做和你有关的梦……你压根没有在我梦里出现!”
她问:“我没有出现在你梦里?”
“对,你根本有出现在我梦里!”
更好笑了:“那为什么给我道歉?”
他支支吾吾道:“那我问问你……”
“你还问上我了?好,那你问吧。”
“我想问问你在梦里非礼我的事。”
她蹙眉:“你不是说你没梦到我么?所以我怎么可能在梦里非礼过你?”
“对啊!”郑揽玉眼含泪光。
“我想问你为什么不非礼我!”
第29章
“什么非礼不非礼?”
李双睫的心陡然一沉。
“该不会……你要勾引我谈恋爱?”她大手一拍桌子, 怒不可遏,“我就知道你个洋佬没安好心!谁家好人一转校非要和我做同桌,旁人好说歹说都没用?我早该猜到你居心叵测!”
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那个意思啊。郑揽玉百口莫辩, 又被李双睫一手端着下巴, 仔仔细细地审视:
“用这张妖孽般的脸让我放松警惕, 让我耽于享受扇你的乐趣, 从而弯道超车, 月考一下子考个全年级第二?我还没和你算这笔账呢,扮猪吃老虎?可以啊,可以,你这个功高盖主的贱货!”
“主人!我绝无二心……”
“都说了在校内称职务!”
这一吼着实把郑揽玉威慑住了, 脑海中那些旖旎情景也烟消云散。他像突然被人打醒, 不, 是李双睫酒醒了,她眼神里全然对学术的热爱和追求, 哪里还有半夜视频里和他眉来眼去的影子?说是耽于情色, 但沉溺其中的只有自己, 李双睫可分得清清楚楚。
喜欢他。
和喜欢扇他。
当然是后者。
“这么吧, 我也不和你多废话。”她决绝地撇过头去,兀自翻开书本, 再也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爱读就读, 不爱读就滚, 不要妨碍我学习!下次再给我情啊爱啊,直接搬走!”
其实李双睫已经很够意思了。她可是一班之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更别提这个人还不是一个中国人!
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始终不相信貌美的小洋货心思能那么单纯。
若他很狡猾,擅长一切伪装呢?若他其实是美国学校派来的小洋间谍呢?
李双睫的心凉下去半截。
她竟然从没怀疑过郑揽玉是敌特!
“为了避免误会,我问几个中国人都知道的问题,答不上来你就搬走!”
“我真的是中国人……”
没人听郑揽玉的辩解,或者说,十一班的同学们在李双睫的统领下,已经变得太有生活了。总之,后排的几位男生把他摁在座位上,李双睫则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标准的正楷体。
【一坐到底】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
“是一‘站’到底吧?”
“站不了一点!”一位从头听到尾的同学解释,“班长大人怀疑郑揽玉是别国派来的间谍,让他答题,答不上来就要立刻搬走!只有答对了才能坐同桌到最后,这不是一坐到底么?”
“哦哦,那很有节目了。”
“请肃静!选手郑揽玉请听题!”
李双睫有模有样地抽出答题卡。
“第一题,宫庭玉液酒的价格。”
底下立刻有知道的同学窃窃私语。
李双睫只好整顿纪律:“不许给狗汉奸报答案!否则一律当通敌处理!”
郑揽玉看过,他松了一口气:
“宫庭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第二题,黄大锤砸墙怎么算?”
“小锤……”立刻有人要抢答。
身边的人眼疾手快,赶紧捂他的嘴。
郑揽玉:“小锤四十,大锤八十。”
“第三题,点头yes,摇头no。”
“来是come,去是go。”他答。
“这个也能答对……不对啊!”有人质疑,“郑揽玉不是之前一直在国外念书么?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反侦察!这家伙一定背过题库!”
“对对,我才不信他答得这么快!”
“我真的知道!”郑揽玉委屈极了,“虽然在国外念书,但是妈咪从小和我用中文交流的,我从来没忘记过自己从哪儿来。而且,我过年也是和大家一样,蹲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的。”
“可以啊,身是洋人身,但心是中国心!我总得郑揽玉应该不是……”
“对啊对啊,哪有外国人数学能考这么好啊,他包有中国基因的……而且,郑揽玉的普通话可比咱标准多了。”
李双睫环视四周:“你们都信他?”
赵泽:“当然了!郑揽玉可是神!”
“屁!明明是蛊惑圣上的狐狸精!”
“乱讲!建国以后就不许成精了。”
“好。”李双睫颔首,“既然如此,那么我再宣布一件事:今日起,设郑揽玉为副班长,兼体育委员一职。”
“副班长?”这实在是不同寻常,“咱们班啥时候有副班长一职了?”
“那就从现在开始!”李双睫从来是说一不二,“同时在班上设立学习小组,由我和郑揽玉负责。周考之前我会分好小组,每组五人,小组组长以一对四的形式,对组员进行帮扶。”
李双睫也有自己的想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从前班上只有她一个人学有余力,如今郑揽玉学习方面大放异彩,自然要拿来好好利用。
毕竟人民学得好。
那才是真的学得好。
“啊?”这下以赵泽为首的几个可不乐意了,“搞这个学习小组干嘛啊?不会要抢占下课的打球时间吧?”
“这就要看看你的成绩了。”李双睫从讲台上翻出月考成绩单,直接公开处刑,“赵泽,总分559,语文110,数学99,英语122……班级排名掉了五名,全年级排名更是掉了四十名!”
班上顿时哄堂大笑。
赵泽窘得满地找洞。
“有的人还那里笑别人,肖池西,你考得比人家好吗?人赵泽五百多分,笑一笑也算了,你个四百多分的有什么笑头?人家一笑你就跟着笑是吧?一整天哈哈,哈哈———等于自杀。”
叫肖池西的男生立刻苦了脸。不过笑容是不会消失的,只会从一个同学脸上转移到许多同学的脸上。李双睫又可汗大点兵了几个人,都是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的,借此发表重要讲话:
“高二可是你们学习生涯里最重要的一年!现在正是弯道超车的好时候!都给我沟帮子夹紧的学!听到没?”
“听———到———了!”
周丽夹着教案走进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大清早的,怎么都和打了鸡血一样?她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糊了眼,揉了揉眼睛,见李双睫还在讲台上愤慨激昂,不禁又抹了一把额头。
“……她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学习小组需要提上议程,校篮球赛却是迫在眉睫,班会被数学老师占了,大家只好趁着中午午休选篮球队服。
大屏幕上投票,女生们选了一套扎染蓝渐变的,男生们选的是黑底迷彩紫边的。大家似乎都很认同订两套球衣的做法,但其他班分明只订一套啊。
郑揽玉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体育课上,他问了赵泽,赵泽也很惊讶,来了一句“你竟然不知道么?”
随后他才想起来,“哦,你当时还没转到我们学校呢,你不知道,就是去年,高一上学期,刚分班那会儿。”
“就是班长还没有当班长的时候?”
“是的,她是高一下学期才当的。”
“那时候也搞篮球赛嘛,她不是体育委员,我也不是班长,由班主任负责订篮球队服。”说起那段往事,赵泽也有点不忿,“说实话,成也队服,败也队服,但从没人怪过李双睫。”
“什么?怪班长?”实在想不到什么情况下会把错误归咎到李双睫头上。
对于班上大多数人来说,李双睫完全充当一个领导者的身份,她太完美,以至于她自己制造的错处才是错处。
谈论到她,别说自己人,就连外人也是,要么说她性格太差,要么说她名气太大,但从没人敢质疑她的能力。
“就是咱们订的队服,一开始没有算好时间,第一轮比赛还没做好,当时又正好要有一个班轮空,就直接让给我们了。”赵泽耸耸肩膀,“不然一开始对上艺体十六班,没一点胜算。”
“但说败,其实也和李双睫关系不大,或者说,如果没她,咱班早就一轮游了,压根没可能撑到半决赛。”
“原来班长也上场了么?我以为班长不会打篮球的啊,没人跟我说……”
赵泽瞪眼:“拜托!她可是李希的女儿啊,怎么可能不会打?她摸篮球的时候我们还在满地乱爬呢!她当时可是队内首发,反正我们在场下再怎么对她有意见,到了场上也只有瞻仰的份儿。只能说运动是看天赋的,一个她,一个宋恩丞,像开了挂一样!”
“哎呀,扯远了。”他摆了摆手,“反正当时就靠着她和小爷我打进半决赛了,结果半决赛遇到了二班。”
“二班和我们班可不对付啊。”
“就是这事过后才不对付的!”
“所以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赵泽表情凝重几分:“当时……”
当时。
“中场休息!”
赵泽停下了奔跑,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液。从未如此拼尽全力,或者说每一场比赛都是如此。只有在这一刻,才能感受到队内的团结,想赢的心切愈发强烈,竟然不分往昔恩仇。
“最后一场比赛了……可能就止步在这里了。”肖池西真不愿意说丧气话,可11:19的大比分落后就是事实。
“说什么丧气话呢!”另一名男生拍了拍他肩膀,“追回来就是分分钟的事,来来来,大家都加油打个气!”
四只手,交叠在一处。
他们望向唯一缺席的人。
李双睫的手不叠过来,而是摁捏着一只空塑料水瓶。伴随有节奏的声响,她突然摇了摇头,说这样下去不行。
她把四个人拉到一处,厉声道:“你们跟我去厕所,现在,立刻马上!”
中场休息结束还剩七八钟,李双睫让所有男生去厕所里把衣服脱了,拿冷水洗一遍再重新穿上。早已经汗湿的衣服,洗之前和洗之后都没有区别。
她神色冰冷:“我们已经输了。”
赵泽蹙眉:“不要传播消极情绪。”
“我的意思是,就当我们已经输了。”李双睫说,“就当这一局已经输了,比分还是落后很多,没拉回来。但还是要打,怎么打?当成输了一次再去打,当成老天给我们第二次机会去打。再一次走进球场,就是崭新的一局。追平八分,再超过。上半场?没有上半场,较量从下半场才开始。”
衣料上的冷水沁入皮肤。
其余人的瞳孔微微颤动。
“你,赵泽,进攻的势头更猛一点,比上半场还要猛。肖池西在内场,一定要把对面十一号给防住,实在防不住,就尽量不要让他拿到球,他体型毕竟摆在那里,你抢是抢不过的。”
李双睫必须扛住压力,“下半场直接把节奏给我,减少单独行动。独狼,不要!多互动,多传我,少单带。”
“就这样,输了算我的。”
李双睫两指轻点着胸膛。
有担当的人。
适合委以重任的人。
临危不惧的人,通常有颗强大的心脏。当时的李双睫还不是体育委员,和赵泽坐同桌没两天,大家都是半生不熟的状态,没有闹到后面那么难看。
也就是说,在被李双睫扇巴掌之前,赵泽对她的印象简直好到了极点———他不认为真到了危难关头时,有人能完全保持理智,但,凡事总有例外。
李双睫带着她那一颗大心脏。
掀开下半局比分撕咬的开端。
传,两掌往外掷出,终点多半是李双睫的手上。传我。场上站位的锚点,浮浮而沉沉,李双睫总是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即便对面已经把一半注意力放她身上,但赵泽也擅长突破,一次漂亮的回传,几秒就切换了球权。李双睫切开重围,快步上篮。
精巧得像是一柄短刃。
一分。
在三分线的边界,冲突尤为激烈,李双睫作为核心被盯得非常厉害。比分却逐渐一点点追回,穷途末路的鹿类会爆发出大逃亡的力量,但同样,也有智慧。肖池西在内场艰难地接应。
“传我!”赵泽企图打破僵局。
可李双睫总一抬手,就被打断。
“她被盯死了。”观众席议论纷纷。“开始好追分,现在估计有点……”
难。
难么?
要分是谁了。
李双睫的话。
她欲传的动作一顿,突然撤了半步,后仰起半身,奋力投出一球。沉甸甸的球跃出人群,飞翔的精灵一般,使它受力的那双手有不属于人类的力气,后来这双手会扇很多人的巴掌,但现在,大家只觉得它承载了希望。
球脱了手,听天由命。
要知道三分还是零分。
就得把球盯得紧紧的啊。
咚。
球正中白框。
往下落,篮网微颤。
漂亮利落的三分球。
“漂亮!!”赵泽不由得大吼。
场上有人躁动,有人放声尖叫。
17:22
20:22
比分一下子被咬掉一大截,十一班,或者说以李双睫为灵魂的团体。短短的中场休息,仿佛经受了一次冥河的洗礼,再一次站在这片球场上,每个人都从败犬变成骁勇善战的幽灵犬。
李双睫被几人围住,大力的拥抱击中她。她很有派头地笑一下,不是欣喜的笑意,而是像咬掉敌人一块肉的、血淋淋的笑法,十分狠戾。继续,她抻着笑,死咬着比分,直到超过去。
20:23
21:23
22:23
23:23
只差一分。
还有五分钟。
突然,二班队长举起手。
“要求换人。”他们说。
这紧张的时刻,突然要求暂停,实在是消磨士气的行为。李双睫潦草地拿水润喉,这时候渴和累都是次要的,喝水纯粹是因为还有战术要讲。她从身为运动员的母亲那里见识了很多,知道有球员会趁着最后几分钟搞幺蛾子,拖延时间,优势一方会这样做。
她告诫赵泽他们,遇到恶意犯规不要冲动,该判罚判罚,罚篮罚篮,不要被对方搞了心态。但没想到,二班的行为要比这个恶心一些,他们以原本的队服被汗湿为由,换了一套队服。
队服颜色正好和十一班撞了。
刚换班,场上的人本来就分不清楚彼此,有一位替补的身形和赵泽十分相似,被换了上来。他就负责和赵泽死抵,剩下的五分钟里,李双睫也被针对得厉害,艰难地拿到了一次球权。
汗水濡湿了眼睫,视线里变得有些模糊。李双睫不至于体力不支,但她分不出精力去揉眼,突然听见赵泽的声音,传我。她没有过多犹豫,传球是一瞬间的事。但对象,发生了错误。
她传给了那个神似赵泽的替补。
这一秒,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
还是李双睫最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后防,抬脚去追。她跑得足够快了,似乎速度就能弥补行为上的错误。
她筋疲力竭了一整场,优秀的表现分拿满,即便犯点小错,也无伤大雅。
可不该。
在赛点的时候。
她竭尽全力去跃高,手指划过球面,不,没有,差一点点,热躁凄厉的空气从指缝穿过,像声嘶的……悲鸣。
剩下的只能仰头去看。
啪的一声。球。进了。
李双睫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的手脚一点点冷了下去。
传错了。
因为传错了,所以失守了。
所以对方得分,输掉比赛。
因为她。
十一班输了。
什么声音,很细小,耳边蚊子一样翁鸣,但像水滴累加,声音逐渐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巨石一样在耳道里碾压。很吵很吵啊,盖过了一切欢呼声,还有队友们的安慰声。
没事的,李双睫,这不怪你。
那个人确实和赵泽穿的太像。
要不是你,我们根本打不到半决赛好不好?你只是丢了一分而已,你不看看刚才自己拿了多少分呢,那个三分,真是希望之火啊。你别不笑啊,不都说了就当输了吗,起码我们……
“不是的。”李双睫一手扶住额头。
另一只手攥紧了抽搐到狰狞的心脏。
她的胜负欲、她的骄傲她的强大……说实话,把她搞得太累了。说她原本不因该负担这些,但负担这些的李双睫才是李双睫。她强大不光是事实,也是她认同的那样。她的自尊心,对,这个最严重,把她架在自己和他人的期盼上,火的炙烤,又像走一条不容出错的钢丝,一失足跌落深渊。
“是我传错了。”
她干涩地承认。
输了算我的。
她说过的。
即便没有人归咎给她。
她坚硬、石头般沉默地转过身去。
去远离任何人的地方发泄着情绪。
所以赵泽知道,李双睫真正生气的时候,绝不愤怒、绝不吼叫、绝不轻易责怪他人。她只会无声地自责、自省。
不容许失败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对自己才是刻薄到了极点。
许多人想,但他们没这个魄力。
所以才说人至少该这么活一次。
第30章
“还以为十一班会赢呢, 中场休息搞的神神秘秘的,回来的时候打了鸡血一样,结果不还是输给咱们班了?”
“就是, 还有那个11号李双睫, 太蠢了吧, 进个三分球很了不起?在那里耀武扬威的, 最烦的就是她, 不过是学习好了点,每天拿鼻孔看人!哦,她不看人,所以才传错, 哈哈哈!”
“有完没完了!”肖池西搡了两人一把, “你们二班怎么赢的心里没点数是吧?临了五分钟才换替补换球衣, 关键非得换成和我们班一个色的,什么心思?简直呼之欲出了好吧?!”
对方球员也不认账:“少血口喷人!输了就是输了,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球品不行难道人品也不行么?”
“陈浩!你今天存心找打是吧?”
“来啊赵泽, 来打啊!谁怕谁!”
刚下球场, 各班横冲直撞的劲儿还没消下去, 寥寥几句,又被重新点燃。
赵泽暗骂一句, 揪起对方球员的衣领就要动手。一时间, 该打架的打架, 该劝架的劝架, 场下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李双睫在裁判处。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平静地盯着裁判:“双方球员衣服撞色了。我们的队服从初赛到现在都是荧光绿配色,对面才是中途换的,明显不符合比赛规定。可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不做出惩罚?”
“就球服的颜色而已, 撞了就撞了呗,这又不是什么正规比赛,有必要那么咬文嚼字吗?”裁判表现出不耐,“再说了,你是传错了才在这里斤斤计较,如果当时赢的是你们班,我不信你们还有这么多事儿好吧?”
“就算赢的是我们班,我也有权提出质询吧。”李双睫蹙眉,字句清晰地争辩,“这和我传没传错没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裁判举起双手,“我没有惹到你吧,二班要换球服也不是我指示的吧,你有问题就去找学生会体育部好吧?他们负责管这些,下了场我可就不负责了。”
李双睫心烦气躁地离开。
次日一早她就找到学生会去,当时执政的还是上一任会长,听闻李双睫的诉求,一脸敷衍地指了指体育部办公室。李双睫进去,没看到人,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她写信给学生会邮箱。
一周没有动静。
李双睫最后找到教务处,学生解决不了的就让老师来解决。她大马金刀坐在张国栋的沙发上,指骨在沙发敲两下,不卑不吭开口:“叔叔,我要一个结果,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张国栋说:“你的事我已经听过了,但是校篮球赛办都办完了,结果就是那样,人二班也没赢啊,不是输给艺体十六班了吗?十六班是恩丞他们班吧?你看,恩丞也算为你报仇了。”
“两码事。”李双睫不动摇,“他们班赢是他们班的事,我们班和二班队服同色还没解决。你说篮球赛都办完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从比赛后就一直找学生会的人处理,但结果呢?”
张国栋顾左右而言他:“双睫啊,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太较真了。”
“和我较真有什么关系?”
张国栋四顾,先去关了门,再回来时脸上的谨慎少了几分,坐在李双睫的对面,给她倒茶,动作和神态都是慢悠悠的,“没必要揪着结果不放啊。你看,这篮球赛也就这样,赢了也没什么奖励,输了更没什么惩罚,顶多是名声难听一点。老管这个事,不费心吗?你也费心,学生会也费心。”
他苦口婆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面。你见过哪个学习成绩特别优异的孩子去管班级的事?这些课外活动都是次要的,是用来给学生们放松用的。”
“来,喝茶。”
一杯热腾腾的茶摆在她面前。
雾汽散开,呼吸都变得潮湿。
李双睫凝重地端起,隔着雾汽看这位教导主任。爸爸的挚友,要叫叔叔,小的时候也抱过她,现在却要直面对方的工作范畴———当然有差别,做长辈和做老师,那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一个优秀的长辈。
一个合格的老师。
仅仅只是合格而已。
眉头重重抑下,对长辈的尊重不复存在,这些天不得结果的愤怒倾轧过。张国栋还在讲所谓的实情:“要不是学生们吵着嚷着,本来是不想办的。这不,一办就办出这么多事,要我说就不该搞这么多课外活动,学习重心都牵走了,学生还是要以学业……”
咚!
李双睫把茶杯重搁在案前。
“说完了没?”她倏然起身,“说来说去还是要我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讲这些大道理!什么校方什么学生会?什么难做不难做?我就想要一个结果!我今天!就想要一个结果!”
“你看,小孩子,又急。”张国栋赶紧抬手拦下,“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啊,叔叔有说不给你结果吗?”
李双睫这才和缓了脸色,张国栋让她喝茶,小孩子、火气大,喝点铁观音降降火。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很惊讶的,两个人拌嘴了这么久,茶倒是刚好放凉了些,喝起来一点也不烫口。
李双睫的心重新覆上阴霾。
太被动、太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己这些天的焦头烂额好像是个笑话,发了那么多封邮件,找了学生会那么多部门,无济于事。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张国栋的一句话却能尘埃落定。
这对吗?
这和父母教给她的不太一样。
李希常常说,努力才是捷径。
可关系。
似乎就是比努力更重要。
李双睫陷入了迷茫。
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太无知,以为按程序办事就可以,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也不懂得办一件事需要走动哪些关系。当然了,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后来李双睫会栽更多跟头:她没竞选上班长、被赵泽那一伙人针对,那才是高中的至暗时刻。
眼下,她摩挲着棱角圆润的茶杯边缘,直到张国栋让她放下,再倒了一杯茶。李双睫整理着思绪,再开口时,情绪接近平和:“如果你不是我叔叔,不会帮我办这件事,对么?”
“……话不是这样说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但这样说的大多是实话。理论上可以等于实际上不行,理论上不行又等于实际上可以。
李双睫所气馁的是,如果她没有张国栋这么个当教导主任的叔叔,她这冤根本就没处伸,她是胜在有关系了,那些没有关系的人呢?遇到了这种事就只能自认倒霉,最后不了了之吗?
“学生会就是个摆设!”她低声骂。
张国栋:“话又不是这么说的了。”
“你去找人家要说法,人家也很难办,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怎么判都有意见。如果当时判你们赢呢?二班也要闹了,说规则没有写不能穿同色队服,国际公认又算不了什么,没写在规则里就该你们背时,再说人家换的时候就敢打包票你一定传错吗?”
李双睫抿住唇,不言语了。
“你看吧,也是概率问题。”
“但他们有这个嫌疑。”她生硬的。
“没证据,天大的嫌疑只是嫌疑。”
李双睫报以沉默。
“行了,我和会长说一趟。体育部那几个确实办事不得力。不过,判你们班赢是不可能的,最多也是把你传错让二班得的那一分取消,搞个平局。这件事我这么处理,你看行不行?”
李双睫依旧不说话。
“这么处理还不好?”他耐心问。
她坚硬得像一根刺:“没说不好。”
“只是。我在想,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找你,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张国栋明白了:“意思是绕开我?”
她倒是给他出了一道申论题呵。
“有啊,办法当然是比困难多啊。但都是当时实施,现在肯定来不及了,叔叔最多告诉你当时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
“事发后,首先和直系领导进行沟通,也就是负责比赛场地的夏老师,你是怎么做的?找裁判?裁判也是同学,就当作你的同事,工作上出现了纰漏,同事在推诿,你上不上报?”
“我上报了啊!”李双睫愤懑不平,“我直接找去了学生会,但他们都敷衍我,不办事,踢皮球一样踢我!”
“他们是不是强调了时效性,说这个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就算犯规也没办法事后追究?让你去问裁判?”
李双睫抿唇:“他们是这样说的。”
“那就证明你找他们是行不通的。”
“我当时没有想过找夏老师,我觉得这是学生之间的事,能内部解决。”
“很多时候,学生内部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人和人之间具备差异性。”
张国栋说得很隐晦。
“多为他人着想才能解决问题。”
李双睫眼睛一亮:“你是说……”
一通电话终止了谈话,张国栋说有事要忙,让李双睫自便。她仍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又抬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他:
“如果……找老师也不管用呢?”
“所以你才坐在这啊。”他笑说。
李双睫愣了一瞬。
“所以我才坐在这……”她喃喃道。因为有同学和老师都解决不了的事,所以她才会坐在教务处的沙发上。
她方才还笃定地对他说,如果不是和她爹有交情,他不会在意她的诉求。
如果不是呢?
她也先入为主了,把张国栋想象成那种不负责任的老师。李双睫懊恼地揉着眼,心急如焚,端起茶喝一口,发现太烫,又赶紧放下。还不成火候,她对自己说,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双睫收敛了思绪,推门而出。
正巧撞见那名充当裁判的同学。
不想惹麻烦,他眼神立刻闪躲开。
李双睫却顿住脚步:“打扰一下。”
“你是十一班的吧。”他尴尬道,“都说了场下的事不归我管……”
李双睫摇头:“已经顺利解决了,还是谢谢你,起码你也帮了我很多。”
“只是给你推了部长的联系方式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裁判学长挠挠头,“讲真的,要不是体育部的朋友拜托我来,而且我确实缺学分,不然才不想吹哨呢,真是得罪人!”
“缺什么学分?”李双睫问。
“实践分啊,你们也要挣的。”
“我已经修满了,我们生物老师做了一个小课题研究,能加实践分。”李双睫试探道,“团队还缺一个人。”
“真的吗?可以跨年级吗?”
“没有限制的,你要来吗?”
“好啊好啊!太好了!”学长哭天抢地了一番,“果然学妹你是好人,偷偷告诉你,我刚才找朋友去操作了,那个半决赛的结果虽然不一定能改,但你们班的体竞分还按亚军来加。”
李双睫很意外:“……谢谢你。”
“不客气,平时互相帮一帮呗。”
原来真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张国栋说得一点也没错。李双睫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互惠互利,原来如此。
解决了一件烦心事,她脚步都轻快起来,略过楼梯拐角处的那一道人影。
擦肩。走过。她没有停留。
阴隽的少年却下意识驻足。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忙这件事么?裴初原摩挲着手里的加分申请,亲手写上的十一班,因为是她所在的班级,所以笔触也比平时更真挚细腻一些。他太没用了,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
一开始选择加入学生会,裴初原并没存着当会长的心思。他加入纪律部,成为课间记考勤的一员,只是为了每次走进她所在的班级,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她身旁经过,看她一眼又一眼。这是最正当的办法,不正当的也有。
图书馆,她总一个人。
他悄悄坐在她的身后。
裴初原总是忍不住窥探她。
他觉得自己有瘾,有些变态。军训过后没有一点交集,他却靠着极致的探索欲,对这位叫李双睫的同学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的妈妈是篮球运动员,爸爸是作家,她的家在建设一路的别墅区,开车要十五分钟,坐地铁半个小时。她几点几分进校门,哪一节课会翘掉,裴初原一清二楚。有一次他闷不作声跟着她翘课去图书馆,她在学,而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看她。
他一个下午都用来喜欢她。
如痴如醉,简直无心学习!
也正是那段时间,裴初原成绩下滑得厉害,结合他做手术摘掉眼镜、时不时发呆傻笑,拼命打扮等一系列的反常行为,裴黎还疑心儿子谈恋爱了。
但没过多久,裴初原又恢复正常。
他不再捧着脸蛋默默思春。
而是把脑袋埋进了书本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甩了?被拒绝了?
都不是。裴初原苦涩地别过头去。
他难以启齿,比这个更令人羞耻。
篮球赛结果公告那天,十一班终于扬眉吐气了,其中也包括李双睫。做课间操时,裴初原能看清楚她脸上得意的笑容。二班倒是陷入了低气压,可他人在曹营心在汉,完全感受不到。
看到李双睫高兴他就高兴———就这样,带着这股高兴劲儿,在图书馆自习时朝她搭了话。他说:“军训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是有行动力的人,你能替你们班正名,我一点也不意外。”
李双睫平静地抬头:
“谢谢。但你是谁?”
谢谢。
但你是谁。
你是谁。
是谁。
谁。
女神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精心编排的初遇,费尽心思的开场白,他以为她会惊讶,你怎么和军训的时候不一样了?废话!他去做素人大改造了,小衰仔变小帅仔,必然叫她刮目相看。
但别说看了。
她压根不认识他。
裴初原刻意摆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在这之前,他对着镜子连续练习了三个晚上,企图展现最完美的自己。看看镜子里的人,清秀端庄的眉目,蓬松有型的额发,还有那双柳叶般的眼。
他确实变帅了,也变成李双睫不认识的人了。李双睫对军训的记忆不深刻,只记得当初挨她揍的两个男生,还有一个情急之下脱衣救人的眼镜仔,雨下得太急,她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她依稀记得眼镜仔很木讷内向,那双眼睛是有特色,但总是闪躲着。
总的来说,她没记住他。
裴初原失魂落魄地离开。
如何才能让李双睫记住他呢?
鱼的记忆只有七天,七天军训,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却暗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鱼不是李双睫,是他裴初原忍不住化作一条固执的鱼,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要再唱了,孩子,这一点也不好唱,裴初原悲怆地心死:他只是她鱼塘里最普通的一条。
他已经做了许多努力,是,也得到一些异性的喜爱。但没有用,全世界的人爱他都没有用,李双睫不在意他。
于是自己恨自己。
一定是他站的位置的不够高,如果让全年级都知道他,如果当学生会长,考第一名,她一定会记得他。于是裴初原学了文科,因为他更擅长这个,理科只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文科却能拿第一,同时,他卯足了劲往上爬。
每当他坚持不下去时,就卧薪尝胆般想起当时李双睫四处奔走在学生会,而他无法帮助她的时期。想起那段懦弱、什么都不能为女神做的时期,以此来警示自己。他的自卑和对她的仰慕,是卧在身下的薪火,也是悬在头顶的苦胆,心疲力竭的时候舔一舔。
舔一舔她的巴掌。
那很有滋味了。
时间回到现在,李双睫再次到张国栋的办公室,却是来领取功勋。数不清的运动会奖状一沓沓递交给她,在场所有人,从老师到学生会的干部,全部对她投以赏识的目光。体育部长更是亲自找她确认篮球赛的相关章程,再三保证不会有去年那样的事发生。
忙完了一圈,李双睫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或者说有一个人不在场。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掠过锋芒,最后拿起奖状走出教务处。谁能料到,刚走出一道门,就被拉进另一道漆黑的门内!
啪嗒。
上锁声。
黑暗中,一切声与光都被掠夺,只剩下身前人的气息。温柔但不无害的草木香,化作藤蔓,丝丝缕缕缠绕着李双睫。她被覆盖在墙上,却不慌张。
而是抬眼看着眼前情迷意乱的会长。
“隔壁就是学生会的人。”她警告。
“我知道。”他喘息完全失了节奏。
“但是,两天了,你怎么都不来找我,怎么都不来扇我?”他痛苦地把住她的手,轻而虔诚地放在自己清秀雅致的脸上,声音却是沙哑而克制。
“两天了!准确的说,是五十四小时零八分,你知道每分每秒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一天三个,两天六个,加上今天的,九个!不……还不够!”
指尖摩挲进她的指缝,声色缱绻:
“亲爱的,你必须扇我十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