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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画了一上午的画,回来休整片刻就该用午饭了。

    姚黄问起画的事来:“二爷为何迟迟不画我的脸?”

    上次在王府作画,惠王爷用了一下午画她的衣裳画罗汉床以及周围的窗景陈设,单单把她的脑袋留在晚上继续画。后来有了罗汉床上的那一番折腾,姚黄便猜测这人在故意拖延时间,把她熬困熬睡了,他好成事。

    赵璲:“人多眼杂。”

    王妃站在桥上,众目睽睽之下,少数几个好色之徒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王妃,一旦王妃的面容落在画上,好色之徒便可以打着赏画的幌子觊觎王妃之美。

    姚黄细品一番,笑道:“那我今天真是选对了裙子。”

    满满一橱柜的衣裙,这套蓝衣白裙最不出挑,姚黄是这么想的,她要夫君在户外为自己作画的举动已经够出格了,衣裙再过于艳丽,周围聚集而来的街坊究竟是为了惠王爷的画还是她?打扮得素净些,让街坊们都专心簇拥着惠王殿下才是姚黄的初衷。

    没想到还误打误撞上了惠王殿下的“小气”。

    赵璲慢条斯理地用着饭,等王妃收回视线开吃了,他才不经意地看向王妃身上的浅蓝襦衣。

    平时的王妃艳如牡丹,今日被浅蓝的色调压了几分艳,添了静水般的清丽柔静。

    午饭快结束了,赵璲问:“剩下的部分,你想何时画全?”

    姚黄睫毛微颤,轻悠悠地道:“笔在二爷手里,我只管听你安排。”

    赵璲看向窗外,廖郎中就在西院,等着给他做完推拿再去医馆。

    “歇完晌吧,记得还作这身打扮。”

    赵璲工笔娴熟,他可以用一个上午两个多时辰画完近处的石桥长堤流水远处的屋舍庄稼青山,且画得栩栩如生令人身临其境,轮到描绘王妃的五官神态这么小小一张脸的地方,竟也用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为了再现王妃在桥上的神态,惠王爷让王妃在后院的玉兰树下摆了一张椅子,王妃扶着玉兰树站在椅子上作微微垂首状,他则在十几步远的铺于地面的毡垫上席地而坐,细细地勾勒填色。

    东院大门从内落闩,另有前后院连通西院的内扇内门也掩上了,分别田青霭、飞泉站在西院的『」前守着,不得任何人包括小小的金宝过来打扰。

    院子里静得出奇,当惠王爷心无旁骛地画好,姚黄的腿也要酸了。

    跳下椅子,姚黄跑到毡垫上挨着惠王爷坐下,再去看宣纸上的画。

    景色上午已经赏了很久,此时姚黄主要看画中的自己,看看看着,姚黄小声道:“明明是我的眉眼,怎么又觉得不像?”

    赵璲:“平时你总是在笑,今日特意装了有心事的神情。”

    她对镜自赏时应该也是笑的,所以连自己都不习惯她在画中的神态。

    姚黄轻轻推了他一下:“谁装了,我就是有心事啊,当时围在你身边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我又怕你被他们身上的汗味熏到,又怕你被他们吵到心烦,然后一气之下丢下我不管了,害我沦为街坊们嘴里的笑柄。”

    赵璲听了王妃的解释,再去看自己的画,便觉得他将王妃的“心事”画重了,该换成“浮躁”才对。

    “不喜欢的话,我重新画。”

    姚黄按住惠王爷要去取画的手,对着画一脸自得:“喜欢啊,原来我有心事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赵璲:“……”

    姚黄丢下惠王爷,珍惜地取下画架平放在玉兰树下的椅子上,慢慢地风干。

    摆好画,姚黄回头,发现惠王爷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姚黄推他进屋,擦脸洗手。

    惠王爷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她,看得姚黄的面皮越来越热,口也越来越渴。

    挂好巾子,姚黄想去倒碗水,腰间突然横过来一条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姚黄要吓死了,他现在坐的是藤椅,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吗,压垮了怎么跟身边的人解释?

    “放手,我渴了!”姚黄紧张地拉他的手臂。

    惠王爷纹丝不动,落在她侧颈的呼吸比外面的暑气还热。

    姚黄的脚还踩着地,挣扎起来竟推得藤椅前后滚动起来,越滚她越怕藤椅散架,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先喝水,喝完就、就推你去里面。”

    惠王爷便松开了。

    姚黄逃似的赶到桌边,背对着惠王爷连喝两碗凉水,想着他在外面画了那么久,低着头也递他一碗。

    都喝好了,姚黄恼惠王爷那双带火的眼睛,解了裙带又给他系上,正好大白天的,她且不自在。

    赵璲任王妃胡来。

    到了床上,他才在她耳边道:“所以你选在今日作画,确实是为了这个。”

    姚黄:“……你就嘴硬吧,看还有没有下一次!”

    惠王爷笑了下,没出声的那种,只有鼻息的变化。

    直到黄昏,隔壁何家都传来了朱氏在厨房炒菜的声响,姚黄才明白惠王爷的那声笑是什么意思。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有,还有,多少次都行,你快停了罢!”

    早在齐员外去何文宾那里求画时,他就准备好了上等的笔墨颜料等普通百姓家舍不得买的雅物,奈何何文宾不想耽误备考拒绝了,何秀才倒是愿意代儿子为齐员外作画,可齐员外见过何秀才的画,至少不值得他用十两银子来换,这事就搁置了。

    如果没有见过隔壁廖家秀才的画,齐员外已经死了求画的心,万幸得到廖家秀才的应允,正好二十这日孙子们都不用读书整日在家,齐员外一番叮嘱之后,叫儿孙们早早换上新衣在堂屋坐好跪好,叫妻子儿媳们都避到后院,处处安静了,齐员外再亲自来廖家请人。

    齐员外出门的时候,怀里揣着十两纹银,左手提着两包茶叶,右手提着一只篮子,篮子里面放了一条新鲜的猪后腿。

    运气不太好,一出门就撞上了拿着扫把打扫门前的朱氏,不过齐员外也没什么好心虚的,若无其事地来廖家东院叩门。

    飞泉知道王妃还没醒,以最快的速度跑来开门,然后就对上了一脸谦卑恭敬客气的齐员外。

    齐员外往里瞅瞅,笑道:“是老三啊,你二哥可在?”

    飞泉心想,我不会画画您就喊我老三,王爷会画画气度也不俗您倒是知道敬着!

    “在,只是我二哥喜静,您老压着点嗓子,说话不用太大声。”

    齐员外连连点头。

    飞泉叫他在院中稍候,去书房推了王爷出来,齐员外拎着东西上前,表示家里都准备好了,只要贤侄方便,现在就可以过去画。

    再过九日就是齐员外的寿辰,明日起孙子们又要去私塾或书院读书,齐员外不得不急啊。

    小地方本来就不太重视礼数,齐员外又携礼又赔罪的已然够虔诚了,赵璲既然接下此事,便没有计较这些,道:“承蒙您老赏识,又逢您老六十的寿辰,晚辈想以此画作为寿礼相赠,聊表心意,酬金酬礼便免了,您老拿回去留着待客吧。”

    齐员外哪里能带回去,提着篮子就要往飞泉手里塞。

    篮子里的猪后腿是真新鲜啊,血气浓浓的,别说惠王殿下了,飞泉都觉得冲鼻子!

    “行,茶叶猪肉我代二哥收了,酬金您老赶紧揣起来,不然我立即撵您出去,作画这事就当没提过!”

    齐员外见他来真的,这才作罢。

    青霭闻讯赶了过来,飞泉自知身上已经染了血气,便让他陪王爷去齐家。

    朱氏还在外面扫地,见齐员外笑得满脸褶子地将廖家秀才迎去了自家,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恨得攥紧了手里的扫把。十两银子啊,她哪里会不馋,只是她知道齐员外能拿出二十两甚至三十两五十两的酬金,这才让儿子推脱。

    齐员外绝口不提加钱,朱氏心里恼火,不许儿子改口,决定让丈夫接下这门生意,齐老头却嫌弃丈夫的秀才身份,扭头走了!

    半路杀出个残腿的廖家秀才,朱氏明白齐家的十两银子是真的飞走了,太过憋屈,朱氏回到家里便朝着廖家的院子一阵阴阳怪气:“文宾我跟你说个好事,你齐伯请了廖秀才给他画祝寿图去了,这下你再也不用觉得愧对于他。”

    “这样挺好的,既没耽误你备考,又让齐伯了了一份心愿,还能让廖秀才赚份酬金。哎,他跟你不一样,腿弄成那样子,前程彻底断了,只能靠给人画画养家糊口,年纪轻轻的,多可怜啊。”

    去了齐家的惠王爷、青霭听不见这话,留守前院的飞泉可是听见了,兀自好眠的惠王妃更是直接被吵醒了。

    披上外裳,姚黄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对着何家轻飘飘地道:“一大早的,哪来的长舌鸟在呱呱聒噪?”

    就在隔壁墙根底下站着的朱氏:“……”

    被母亲念叨出来的何文宾被那犹带几分慵懒的嗓音惊得心头直跳,他不想得罪廖秀才,更不想被廖秀才的美人娘子误解他与母亲一样看低她夫君,忙把母亲拉去堂屋,一番劝解。

    耳边清静了,姚黄见屋里有水,自己洗脸更衣,去了前院。

    飞泉还在记恨朱氏:“夫人,要不要我叫人教训教训她?”

    姚黄笑道:“如何教训?”

    飞泉:“叫张岳、王栋把她堵住,比比拳头威胁一番,这次只是吓唬,她敢聒噪第二次,咱们再动真格的。”

    姚黄想了想,道:“别堵她,二男一女的被人撞见容易闹误会,去堵她儿子,就说再有第二次咱们就打废她儿子的腿,让她儿子给咱们二爷作伴。”

    飞泉:“……”

    第62章

    姚黄才跟飞泉商量好叫朱氏管好嘴巴的法子,阿吉从西院过来了,端着给王妃温了很久的“早饭”。

    尽管飞泉溜得快,姚黄还是红了脸,肯定是前两天的鸡头参给惠王爷喝补了,昨下午缠了她两回,夜里居然还能给她凑足一只手,若非朱氏唠唠叨叨的,姚黄这一觉大概能睡到晌午。

    阿吉昨晚给耳朵里塞了棉花球,睡得挺香的,见王妃精神不济,阿吉笑道:“我娘又去买了两只乌鸡,刚刚杀了一只,晌午给您跟二爷炖汤喝,鸡头参还好多呢,爹说灵山的土好,长出来的鸡头参也更滋补。”

    姚黄:“……你喊的倒是越来越亲了。”

    阿吉:“不亲不行啊,每次出门洗衣裳身边都会围过来好多人,我不多练练,到时候肯定要穿帮。”

    姚黄:“那你家相公呢?”

    阿吉:“……跟你相公一起去齐家了。”

    主仆俩闹了一会儿,饭后,姚黄带着飞泉出门了。

    齐家虽是镇上大户,却也没有用下人,估计也没地方给下人住,两进全带厢房的宅子被自家十六口人住得满满当当。

    一家男丁在堂屋里等着入画,齐员外的续弦吕氏在照壁的阴影里坐着。听见门口有脚步声,隔着门缝瞧见那两道身影果真朝自家来了,吕氏瞅瞅堂屋里坐得端端正正的丈夫,撇撇嘴,起身行到门前。

    认出廖家小狐狸精似的秀才娘子,吕氏眼神微闪,笑着打开门:“小姚啊,是来寻你家相公的吧,快进来快进来,已经画上啦!”

    姚黄没跟街坊们说过她的全名,只说自己姓姚,年长的婶子婆婆们便都唤她小姚。

    姚黄不太好意思地道:“叨扰了,只是我家相公脾气有些怪,非得我在旁边陪着他才好相处些,所以……”

    堂屋正对着大门,王妃寻常聊天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正在作画的惠王爷耳中。

    刚刚抬起的画笔在半空悬了片刻才又落在纸上。

    吕氏让姚黄、飞泉进去了,她继续在门前守着。

    姚黄绕过影壁,看到了堂屋里面的齐家祖孙,惠王爷的画架支在堂屋门外,明晃晃的阳光正照在他头上。

    姚黄看向一旁的青霭,趁惠王爷专心作画指了指他的头顶。

    青霭苦笑着摇头,他提议过给王爷撑伞,被王爷否了。

    姚黄低声叫飞泉回去拿伞,再对青霭道:“大哥回去吧,嫂子那有事要你帮忙。”

    青霭克制住低头行礼的冲动,昂首挺胸地走了。

    堂屋里共有祖孙三代共十二人,齐员外与他那三个已经成家的儿子牢记廖家秀才作画的规矩,不说话也没乱动,八个孙辈里面年幼的几个却忍不住回头,好奇地打量隔壁的美貌娘子。

    姚黄见齐员外想斥责孩子们又憋着不敢开口,笑着朝乱动的几个小孩子摆摆手,让他们转了过去。

    惠王爷身形不动,画笔不停。

    姚黄走到惠王爷一侧,正好替他遮挡了日光。

    赵璲看到了投在斜前方的王妃身影,看见她发髻间插了一根长簪,短暂的分心后,他继续作画。

    姚黄看到了惠王爷被晒得微微发红的侧脸,看见他额头浮动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宣纸之上,齐员外与三个儿子的身体轮廓已经在了,定好了他们的动作姿势,画笔此时正集中在跪了四排的八个孙辈上。

    齐员外希望将他与三个儿子画出模样来,孙辈们有个背影就成,惠王爷确实只画了八道高矮不同的背影,但他画得很用心,简直将八个孩子的侧脸与手指的小动作都搬到了纸面上,譬如第一排最大的两个孙子虽然都跪得恭恭敬敬,左边的那个嘴角是抿着的,透出老成稳重来,右边的唇角上扬,流露出几分喜意。

    跪在最后面的是齐家唯一的七岁孙女以及刚刚三岁的七郎,在惠王爷笔下,七郎歪着脑袋在跟姐姐说话,姐姐也偏过头来,眼神有些凶,像是在警告弟弟老实点。

    飞泉取了伞来,姚黄撑开,将她与惠王爷都笼罩在伞阴之下。

    赵璲并没有让自己的王妃辛苦太久,两刻钟后,他停下笔,对齐员外道:“孩子们的部分已经画好了,下午歇完晌再来画您老与三位公子。”

    最小的几个孩子欢呼着站了起来,被齐员外与三位父亲分头拦住,随后,齐员外快步跨出堂屋,已经做出躬身道谢的姿势了,下意识投向画纸的视线却将他整个人都黏住,僵立良久,齐员外眼中滚下泪水,哽咽着继续行礼:“多谢贤侄,多谢贤侄!”

    别的,齐员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么好的一幅画,至少在他这里已经是无价之宝,再多的谢词都太轻。

    赵璲看向飞泉。

    飞泉跑过去扶起齐员外,赵璲再道:“画具且留在这边,未时五刻我再过来。”

    齐员外连声道好,留下子孙们,单独将不喜喧哗的秀才郎一行人送出家门,回来后瞧见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全都围在画架前,嘀嘀咕咕居然还有人准备伸手去摸,齐员外一声厉喝,将人都给赶走了,出于谨慎还检查了一番秀才郎自带的各种画笔与颜料。

    东院,姚黄将轮椅推进堂屋,瞧着惠王爷晒红的脸道:“帮忙就帮忙,为何要在烈日底下画?我请二爷画的时候都舍不得叫你吃这份苦。”

    赵璲:“你不是嫌我捂得太白?”

    姚黄瞪眼睛:“我随便说说的,况且要晒也得等黄昏的时候晒,哪有这时候晒的?”

    赵璲:“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就算你不去,我也会停笔。”

    姚黄打湿一条巾子,让他擦擦脸。

    等惠王爷恢复了清爽,姚黄问:“昨天二爷还没回答我,为何要帮齐员外?”

    这可是一位幽居竹院连自己的王妃都挑日子见的一身死气的孤僻王爷!

    赵璲看看她,解释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平民秀才,既是读书人,又有闲暇,如何拒绝一位诚心求画的六旬善邻?”

    姚黄:“二爷该不会以为读书人都是君子吧?远的不提,就说以前那些臭名昭著的大贪官大恶官,哪个不是读书考出来的进士?还有那种读了几本书考了一些功名便眼高于顶瞧不起普通百姓的秀才举人,虽然没作恶,却也攒了一堆毛病,跟正人君子沾不上半点关系。”

    赵璲沉默。

    姚黄绕到他的轮椅后面,趴下来搂着他的肩膀夸道:“所以啊,我家二爷是个真君子。”

    赵璲:“……倒也不是,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一个多月,不好落个傲慢的名声。”

    姚黄:“嗯,二爷不但是个君子,还很谦虚。”

    惠王爷便不再开口。

    午后夫妻俩分头歇的晌,时辰一到惠王爷要去齐家作画了,姚黄又跟了过来,继续给惠王爷撑伞。

    此时堂屋里只有齐员外与他的三个儿子。

    齐大、齐二坐在左边,齐三坐在右边。

    姚黄听阿吉讲过,已经四十岁的齐大是齐员外的原配所生,才三十出头的齐二以及更年轻的齐三是续弦吕氏所生。

    齐大憨厚老实是个种地好手,齐二、齐三有些生意头脑,合着在镇上开了一家杂货店,赚得多,便衬得这对儿兄弟比齐大有出息。

    齐员外待三个儿子不偏不倚还算公允,但齐大的长子今年十八了,在灵山最有名气的书院读书,已经先后通过了县试府试,如果今年八月的院试他也能过,便会成为齐家的第一个秀才郎,因此深得齐员外看重。

    姚黄在扎堆聊天的妇人们那里听了更多的闲话,知道齐员外家分成了明显的三伙人,齐大一家是一伙,吕氏与两个儿子是一伙,齐员外夹在中间单为一伙。齐大自己嘴笨,但他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全靠这个媳妇才没让一家人被吕氏母子欺压得太狠。

    各种明争暗斗,导致齐员外看似得了子孙昌盛的福气,实则不知吞了多少心酸与无奈。

    单说这次作画,齐员外故意安排齐大、齐二坐在了一侧,可今日姚黄来了两趟了,齐大、齐二连回眼神都没对上过,骨肉兄弟处得形同陌路。

    黄昏时分,整幅画全部完成,齐员外千恩万谢,酬金送不出去,便恳求廖家众人于二十九那日来吃他的寿席,情真意切的,大有秀才郎不答应他便拦路不许秀才郎离开的架势。

    姚黄正要出面挡下齐员外的这份热情,沉默许久的惠王爷居然同意了:“好,我等一定登门拜贺。”

    齐员外大喜,姚黄看向飞泉,飞泉亦是一脸的震惊。

    回了东院,姚黄疑道:“二爷答应去齐家吃席,总跟做不做君子没关系了吧?”

    从去年中秋到今年端午,永昌帝办了几次宫宴惠王爷都不去,结果齐员外一请就成,惠王爷就不担心消息传到宫里,会惹他皇帝老爹不快?

    赵璲:“礼尚往来,我去了,他心里才会安稳。”

    有了赠画之举,“廖家”就不好再拒绝齐家,他若不去,王妃为了照顾他只能留下,冷冷清清地听着隔壁的热闹。

    姚黄:“那二爷知道民间的宴席有多闹吗?尤其是男客那边,总有些酒混子喜欢跟人拼酒,喝高了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去敬两碗,我怕这种人碍了二爷的眼。”

    赵璲:“有青霭飞泉、张岳王栋在,那种人近不了我的身,简单用些饭菜提前离席便可。”

    姚黄想象那场景,确实没啥好担心的。

    不过,惠王爷这么轻易就答应齐员外的两桩事,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有些习惯坐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计划有了进展,姚黄高兴地又去抱了一下惠王爷。

    赵璲便知道,王妃果然很想去吃席。

    第63章

    因是二十,傍晚惠王夫妻的饭桌上又多了一道配了鸡头参的香浓鸡汤。

    吃得差不多了,姚黄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不太想给惠王爷喝,可想到每次事后惠王爷跟她一样混乱的呼吸,以及他连番出的那些力气,姚黄先是瞪了惠王爷一眼,再舀汤进碗放到他面前。

    这时候,姚黄发现了惠王爷那一身死气的妙用,只要他眼皮一垂沉默以对,旁人便无法看出他有没有为夜里欺负王妃而羞惭反省。

    分头沐浴,天要黑了,飞泉推了惠王爷来后院。

    姚黄将人接进屋,到了床上,她一改白日单独相处时的幽怨或后怕,主动伏到了惠王爷的肩头。

    惠王殿下呼吸微重,抬手搭上王妃的腰。

    姚黄没躲,软声跟他商量:“二爷,你看咱们现在住得近,一日三餐都是一块儿吃的,那逢五逢十的规矩能不能先撤了?不说夜夜同眠,聚一晚分一晚也行啊,像昨日那样我真吃不消,宁可分摊到几个晚上。”

    赵璲的掌心贴着王妃身上的绫衣料子,沉默片刻道:“我起得早,会扰到你。”

    如果他自己能走,起床更衣都可以保持安静,可他要叫飞泉进来,轮椅滚动也有明显的声音。

    此外,赵璲无法保证自己每晚都能一觉睡到天亮,一旦需要起夜……

    那样的场合赵璲连青霭、飞泉都不想留在身边,何况王妃。

    姚黄:“我睡得沉,只要二爷走的时候帮我盖好被子,我醒不来的,再说醒那么一会儿算什么,总比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你弄醒好几次,一次就是几刻钟的强。”

    赵璲没有回答,先把王妃转了过去。

    待王妃又变得哭哭啼啼了,赵璲在她耳边道:“夜里还是逢五逢十,午后我会过来陪你歇晌。”

    姚黄勉强问道:“每日都来?”

    赵璲:“可以。”

    姚黄:“……”

    她是问不是求啊,想要解释,惠王爷却不再给她顺利开口的机会。

    昨晚睡得早睡得也很好,清晨惠王爷要离开时,姚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惠王爷坐在偏床尾的位置,正在给她盖下面的被子。

    姚黄睡觉喜欢把脚伸出来,尤其是春夏秋三季,夏天更是会经常露出一条腿。

    惠王爷不想惊动她,就不能扯着被子随便一甩,只能靠近了轻拿轻盖。

    因为姚黄一动不动,惠王爷还没发现她醒了,依然背对着她,那么轻柔又小心的动作,竟让姚黄想到了京城的母亲。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听着惠王爷把他自己挪到轮椅上,听着他慢慢推动藤椅大轮艰难地离开几步远,再短短地摇了两下铃铛。

    飞泉来得很快,推走了惠王爷。

    房间安静下来,姚黄抱着被子转了个身。

    昨晚王爷说定逢五逢十的规矩是不想打扰她好眠,当时姚黄只想着自己不在乎,今早才意识到如果王爷每晚都留宿后院,那么为了照顾王妃在飞泉青霭面前的尊仪体面,王爷每天早上都得替她盖一次被子,都得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撑到床尾。

    撑,手脚健全的人做起来很简单,王爷却要撑一段再搬动一下双腿才行。

    所以,王爷肯定也是因为想省去一些对他的不便才定下逢五逢十的,不然以他对那事的热衷,何必委屈自己?

    那么,就只有盖被子这一桩不便吗?

    有时候结束后,姚黄会去净房解手,王爷会不会也有过那样必须解一下才舒坦的需要?

    可王爷从来没有在她这边用过净房,是因为不想让王妃推他进去吗?

    对了,别的男人都是站着解手,王爷如何解决?

    全是每日都会发生的琐事,姚黄要么想不到这些,今日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与王爷残疾相关的他那边的种种不便竟一股脑地全冒了出来。

    姚黄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窗。

    她能理解王爷的顾虑,因为换作是她废了腿,她也能接受跟夫君正常同房,却绝对受不了要新婚燕尔的夫君将她抱到恭桶上。或许到了老夫老妻的阶段这样就没问题了,但她还年轻,脸皮薄,王爷年轻且衿贵,刚成亲两个月,更受不了这个。

    飞泉说过,王爷不喜他们去他的浴房或净房,那么这两处一定装了什么东西,能够让王爷独自完成泡浴与解手等事。

    与其像废人一样事无巨细都交给身边人,王爷肯定更喜欢住在让他能够自理的地方啊。

    竹院是这样的地方,为了满足她出来避暑的心愿,王爷让廖郎中等人将前院也修成了这样的地方。

    姚黄想,其实她这边也能修得跟前院一样。

    但王爷不想让王妃知道这些,不想让王妃琢磨他如何泡浴如何解手,姚黄要做的就是保持无知且不好奇,等再过几年,夫妻俩更熟了,王爷能在她面前放得开了,王爷自会开口。

    吃过早饭,姚黄笑着问惠王爷:“二爷真想把自己晒得黑一些吗?”

    赵璲看看王妃,道:“晒到你不用担心厨房天天给我炖补汤的程度便可。”

    姚黄嗔他一眼:“正好,我也不想你晒得跟我爹我哥那样麦黄肤色,二爷这么俊,还是面如冠玉更叫我喜欢。”

    现在的白是面若阴鬼,人多的时候,他孤零零地坐在昏暗内室或竹林,乍一看怪叫人害怕的。

    瞅瞅外面,姚黄提议道:“那就趁上午、傍晚阳光没那么烈的时候,我分别陪二爷出去逛半个时辰?河边走走,旁边的山脚下走走,一边晒日头一边赏赏灵山的风景,才不算辜负咱们路上的颠簸辛苦。”

    赵璲同意了。

    院子里也能晒,但与其在这么小小的一块儿院落干坐上半个时辰,不如陪王妃出去逛逛。

    念头刚落,王妃忽然凑了过来,黑润的眼睛对着他笑:“早晚这两趟算我陪二爷出门,可不能算在你先前应承我的那六七次里面,我要逛起来,半个时辰可不够。”

    赵璲移开视线,道:“可以,不过现在还早,辰时五刻你再过来找我。”

    姚黄明白,镇上的街坊起得早,这会儿正是外出做事或是蹲在河边洗衣裳的人多时候,惠王爷就是出去晒日头,也喜欢清静一些。

    姚黄便带着金宝去了西院,让青霭把张岳叫过来,低声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朱氏这样的妇人长寿巷也有,并不为非作歹,只是自己不顺心了便拿话去刻薄不如她的。姚黄若不是王妃,完全可以隔着墙头几句话将朱氏呛得无言以对,可她不能让王爷夫君听见朱氏的冷嘲热讽,更不想让王爷瞧见她与人做这般不雅的口舌之争,幸好身边有人可用。

    张岳惭愧道:“昨日何文宾不曾外出,我等没有机会下手。”

    姚黄没有那个耐性去等,一旦朱氏突然发作,伤了王爷的心,让王爷又不愿意出门了怎么办?

    她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可不能坏在一个刻薄的街坊口中。

    她对张岳道:“辰时我会陪王爷外出半个时辰,趁我们不在,你跟王栋直接去何家走一趟,对了,你们可能一拳打碎一条木板?”

    张岳还是那副稳重的神色:“能。”

    姚黄:“好,过去了,你们把朱氏、何文宾都叫出来,无需废话,一人打碎一条木板给朱氏看,再指着何文宾的腿警告她管好嘴,她见识了你们的厉害,肯定会收敛。”

    关乎到王爷,张岳不得不谨慎:“万一朱氏恼羞成怒,非但不怕反而将此事闹大……”

    姚黄:“唉,昨日你们早早去了医馆,没听见朱氏骂二爷是个残废。”

    张岳登时一身杀气!

    姚黄:“对,就这种眼神这种气势,这样她还敢闹,我倒要敬她是女中豪杰。”

    张岳:“……”

    到了约好的时辰,姚黄来接惠王爷出门了,迎着日光往东走,过了最后一座石桥要下坡时,姚黄回头,看见张岳探出来张望这边的身影。

    时间有限,张岳、王栋闪身而出,来了何秀才家门口。

    大门居然是虚掩的。

    本来就是上门威胁的,又何须客气,张岳径自推开门板,等王栋也进来后,反手一关。

    朱氏在擦拭堂屋的桌椅,丈夫是秀才,儿子是举人,家里常有客登门,必须打扫得干干净净。

    何文宾在东厢的书房读书,当窗外传来母亲惊疑又有些惊慌的一句“你们来做什么”,何文宾下意识地放下书,快步往外走。出了门,便见两道身穿布衣的壮汉分别从背后的衣裳里掏出一张手指来厚的崭新硬木板子,用杀气腾腾的阴狠目光扫过他,随即同时出手。

    砰砰两声,两张硬木板瞬间断裂成了两半。

    何文宾脸色一白,朱氏双腿发软抖如筛糠。

    张岳指着何文宾,对朱氏道:“我们兄弟二人全靠廖家收留才捡回了两条性命,你出言羞辱嘲讽二爷,便是嘲讽我们的救命恩人,昨日念在你是初犯,我们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们直接杀了你们全家再去官府自首,不给廖家留任何后患。”

    小镇上的恶霸,威胁起人来横眉瞪眼,张岳、王栋自始至终只是寒着脸,就连张岳那番话都是压着嗓子说的,平平静静。

    偏偏越是这样越让人相信他是认真的,朱氏仿佛已经看到了夜深人静这二人翻墙而入连杀他们一家四口的刀光血影!

    她用最后的力气跑到儿子身边,跪在地上哀求道:“两位好汉饶命,都是我的错,是我嘴贱说错话了,你们放心,我保证再也不敢对廖家人有任何不敬,真的,我对天发誓!”

    张岳只是将手里的断板丢到这对儿母子面前,与王栋并肩离去。

    第64章

    晒完日头,惠王爷去书房看书了,姚黄来到后院,从阿吉这里收到了张岳的简短回话:办好了。

    姚黄揉着金宝的脑袋瓜,心情很是不错。

    午后,姚黄换好中衣躺在床上,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以为惠王爷忘了昨晚的话时,惠王爷来陪她“歇晌”了。

    王妃没出来迎接,可能已经睡了,也可能是因为夏日寝衣单薄不好露面,赵璲看着身下的藤椅完全进了东屋,便示意飞泉退下。

    飞泉保持低头的姿势,从外面带上屋门。

    赵璲刚要推动藤椅的大轮,架子床上有了动静,王妃穿着一套浅碧色绣了荷花的绫衣走了出来,垂着眼,脸颊绯红。

    赵璲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双腿。

    昨夜兴头上一时冲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定下每日晌午都来陪她歇晌的新规矩,可终究是青天白日,这般行事,王妃真的愿意吗?昨日王妃才夸他是君子,真正的君子又怎会贪欢到如此地步?

    王妃到了近前,推着他朝床帐走去。

    停好轮椅,王妃径自爬了上去,背对他侧躺。

    已经到了这个位置,赵璲不好再喊飞泉进来推他离开,沉默地撑到床上,闭上眼睛平躺。

    其实一个月陪王妃六晚、每晚只要一两次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大白天的,姚黄心跳如雷了好一会儿,旁边的惠王爷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他就是过来陪她纯歇晌的。

    可姚黄又不是才嫁过来那时候了,怎么可能会信?

    惠王爷就是矜持呢,再想也得先找个由头,或是要她先开口或动手。

    是所有王爷、高门子弟都这般做派,还是单单惠王爷脸皮薄,又或是惠王爷因为腿废了才变成的这样?

    腿好好的,他根本不需要跟她分房睡,自然也不需要隐忍几天的火。

    是她先商量的夜夜同眠,惠王爷顾虑腿上的不便无法应承,才想了利用歇晌来分摊火气。

    罢了,分摊对她对王爷都好,正经的夫妻有何不好意思的?

    翻个身,姚黄一滚就滚进了惠王爷的怀里。

    赵璲还是闭着眼睛,拍拍王妃搭过来的手,低声道:“睡吧。”

    姚黄当他放不开,在他耳边问:“傍晚咱们去布店买匹黑绸,做成帐子挂起来,是不是就跟晚上一样了?”

    赵璲:“……不用多此一举,我来陪你歇晌,并非一定要累你。”

    姚黄笑:“二爷想什么呢,我是说挂上黑帐咱们能跟晚上睡得一样香,跟累我有何关系?”

    赵璲:“……”

    姚黄:“再说了,二爷现在不累我,是准备下次又要摆出累死我的阵仗吗?”

    赵璲一把将王妃转了过去。

    西屋窗边的窄榻上,重新躺了有一会儿的阿吉忽然像金宝被惊到一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东屋,那边正传来比夜里要刻意压抑的声响。

    吃惊过后,阿吉熟练地翻出藏在这边的棉花球,抱着被子继续睡。

    歇完假晌再歇真的,一个时辰后惠王爷才回了前院。

    黄昏出去晒日头时,姚黄真推着惠王爷去了主街那家的布店,笑容如常地跟女摊主要一匹黑绸。

    女摊主去拿绸子,姚黄低头,看见惠王爷眼帘低垂,虽不是死气沉沉,却也如魂魄出窍。

    女摊主抱了黑绸出来,随口问道:“小娘子买黑绸做什么?”

    姚黄:“给我相公做件黑色长衫。”

    女摊主不懂大夏天的秀才郎为何要穿黑衫子,只管将黑绸递给姚黄,再等着秀才郎结账。

    惠王爷这才魂魄归来,取出荷包。

    晚上惠王爷宿在前院,姚黄下午睡得多精神好,趁天没黑透,坐在院子里裁剪黑绸缝帐子,这个简单,又是屋里夫妻俩用的东西,不用太讲究女红。

    阿吉坐在旁边,既心疼这六钱银子买来的黑绸,又质疑王妃的眼光:“哪有用黑色帐子的?”

    姚黄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我喜欢黑色,晌午窗户太亮,二爷睡不着。”

    阿吉一听,恍然大悟,二爷歇晌困难,人醒着,可不就要……

    次日姚黄没着急换上寝衣,坐在床上等着惠王爷过来,旁边她亲手缝制的黑色帐子已经挂好了,只等惠王殿下欣赏。

    然而姚黄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回想昨日买黑绸时惠王爷的神色,姚黄笑了,一个人去了前院。

    堂屋的门关着,姚黄透过门缝往里瞧瞧,看见飞泉趴在长几上打盹呢。

    姚黄轻轻敲门。

    飞泉立即抬起头,蹑手蹑脚地过来开门。

    姚黄瞅瞅东屋,问:“二爷睡了?”

    飞泉悄声道:“歇了有一会儿了,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距离廖郎中做完推拿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听声音王爷也自己擦过腿了,里面那么安静,王爷除了歇晌还能做何?

    姚黄想了想,让他继续留着门,她去后院取下黑色帐子,再抱来前院。

    叫飞泉在外面候着,姚黄走进东屋,才不管床上的惠王爷真睡假睡,先把这边垂落的白色帐子拢到两侧,再转过摆在旁边的惠王爷的藤制轮椅,固定好,踩着椅面去挂怀里的黑色帐子。上面悬挂完毕,姚黄瞅瞅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惠王爷,赤着脚跳下藤椅,展开两面黑色帐子,站在帐外笑道:“我亲手缝的,二爷觉得如何?”

    赵璲觉得,隔了一层黑绸,王妃好像更白了。

    “进来。”

    惠王爷低声道。

    姚黄不动:“进去做何?”

    惠王爷沉默。

    姚黄重新踩上轮椅,怎么挂的再怎么解下来,然后抱着一团黑绸,一边穿鞋一边眼也不抬地道:“二爷自己说的,每天都去陪我歇晌,害我刚刚白等了半天,你倒好,都已经歇上了。既然如此,二爷继续歇吧,我自己睡。”

    说完,王妃瞪来一眼,再扬长而去。

    赵璲无奈,只得叫飞泉进来,推他去寻王妃。

    每日陪着王妃享用高娘子烧制的饭菜与补汤,连续数日坚持着早上下午各半个时辰的晒日,二十六那日还被王妃推着逛了一上午的集市,待到二十九西邻的齐员外要庆寿辰时,轮椅上的惠王爷已经成功褪去了昔日的苍白,真正变得面如冠玉起来。

    姚黄天天陪在惠王爷身边,对此感受得不够明显,早饭后特意把虽然跟来镇上却几乎没机会见到惠王爷面的高娘子叫了过来,笑着道:“婶子,您瞧瞧咱们家二爷。”

    高娘子心头一哆嗦,这是她能瞧的吗?

    但王妃有命,高娘子便紧张地慢慢地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了惠王殿下,就见王爷手持一本书端坐在藤椅上,仿佛根本没听见王妃的俏皮话。

    下一刻,高娘子明白王妃为何要她看王爷了。

    姚黄见高娘子面露惊艳与喜悦,便确信惠王爷的气色确实变好了,并非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顾及惠王爷的威仪,姚黄没再打趣什么,让阿吉将一袋赏银发给高娘子:“这半个月婶子的菜道道可口,我跟二爷都很满意,接下来还要继续有劳婶子。”

    高娘子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孔师傅与她厨艺相当甚至还要更高一筹,挖空心思都没能改善王爷的胃口,她只比王妃早到王府一段时日,有何能耐让王爷满意?如今王爷能够开胃,靠的全是身边多了一位貌美又会疼人的王妃!

    高娘子走后,辰时五刻一到,姚黄又推着惠王爷出门了。

    齐家那边人来人往,全是过来帮忙操持寿宴的亲友,过了半个时辰,姚黄推着惠王爷折返,就见齐家门外的河堤上搭了一个张灯结彩的戏台,约莫有七八人的戏班子正在街坊们的围观下描眉画眼。

    姚黄惊讶道:“还请了戏班子啊?”

    虽然是民间唱功普普通通甚至马马虎虎的戏班子,几两银子便能请来唱上半天,在这样的小镇上却也非常体面荣耀了,值得全镇百姓津津乐道好一阵。

    源源不断的百姓正往这边赶,大人们还算稳重,孩子们一个个都是跑过去的,无人在意旁边有个坐轮椅的男人。

    赵璲已经习惯了这座小镇以及这样热闹的场合。

    姚黄贴着人群边缘,走几步停几步的,终于将轮椅推回了东院。

    大门一关,拥挤的人群是看不见了,嗡嗡的喧哗却不断地往里传。

    赵璲不甚在意,对王妃道:“我看看书,你去看戏吧,那边快开席了再来接我。”

    姚黄:“人太多了,大热天的我也懒得挤,反正在家里也能听见。”

    留惠王爷在书房看书,姚黄与高娘子、阿吉在西院前头摆了一张小桌,三人一边听戏一边嗑瓜子。

    将近晌午,齐家的宾客渐渐到齐,齐员外还专门派了一个孙子来知会廖家众人,于是众人简单收拾收拾便出了门。

    姚黄娘仨被引去了齐家后院,赵璲因为秀才的身份以及那幅画被齐员外奉为上宾,连带着廖郎中父子三个以及两个干儿子学徒都被请到了堂屋,同桌的是本镇另外两位颇有身份的人:何秀才与他的举人儿子何文宾。

    张岳、王栋分别坐在了何家父子旁边的位置。

    在何文宾心里,这就是两个随时都敢杀人的凶犯苗子,他有心斥责却无力反抗,只能僵硬地坐着。

    何秀才比儿子还胆小,眼珠子都不敢乱转。

    这父子俩过于异常,赵璲看向飞泉。

    飞泉偏头,低声解释道:“二十那早,朱氏高声聒噪扰了二嫂好眠,我叫他们过去警告了一番。”

    赵璲对朱氏的声音有印象,确实很聒噪,张岳二人的手段可能有些过了,但情有可原。

    第65章

    齐家后院。

    廖家的女眷只有高娘子带着姚黄、阿吉娘三个,一席八人,齐员外的续弦吕氏除了亲自作陪外,还安排了本镇里正夫人婆媳、何秀才的媳妇朱氏与女儿何文绮。

    朱氏的脾气再招人不喜或嫉恨,何秀才、何文宾父子俩的功名都在那里摆着,何文宾更有可能考中进士做官,因此本镇百姓面上都很是捧着何家。

    今日的朱氏却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主动搭话的时候特别少,就算有人跟她攀谈,她也会时不时地往廖家婆媳那边偷瞄。

    姚黄没在意朱氏,她这边也一堆应酬呢。

    “小姚,我们镇住着舒服吧,我看你家秀才郎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俊得我每次碰面都觉得看不够。”

    姚黄:“舒服,这边山秀水美的,我只后悔没早点搬过来。”

    另有人起哄:“跟山水没关系,是我们这的鸡头参好,我看你们二叔天天都在收鸡头参,除了做药,家里没少炖汤熬粥吧?”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羡慕起廖家的财气来。

    姚黄听了一圈,这才知道那些其貌不扬酷似生姜的鸡头参居然要卖百文一斤,比鸡鸭鱼肉都贵!

    “这还只是生吃的,据说炮制好的干鸡头参能卖五六钱银子一斤,年份高的更贵,可惜我们本地人不懂得炮制,只能把辛辛苦苦进山挖来的鸡头参贱卖给来收货的药材贩子,一代代挖下来,山里的鸡头参越来越少,药材贩子们来得都没那么勤了。”

    “是啊,我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村里镇上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随时都可以去山里挖些鸡头参熬汤补补,轮到咱们,自己去挖挖不着,只能等着那些胆大的村人去深山里找,唉,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当然要高价卖出来。

    “还是廖郎中实诚,愿意给高价收年份高的鸡头参,比那些不知哪来的野贩子强多了!”

    高娘子越听越替廖郎中冒汗,王妃会不会觉得廖郎中在拿王府的银子装善人?

    她凑到王妃耳边,低声解释道:“我听老廖说过,他出的价只比小贩高了两成,无论煲汤还是拿来做药都比在城里买便宜多得多。”

    姚黄笑道:“应该的,大家采药也不容易。”

    女眷们这边的席面吃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姚黄回到东院,惠王爷都换上中衣在她床上等着歇晌了。

    大概是嫌黑色帐子丑,惠王爷用了两次就让她收起来了,反正白日做这事已经开了头,惠王爷不用再矜持。

    姚黄先去西屋简单擦擦,穿着一套白底粉边的绫衣坐在床边,一边通发一边跟惠王爷讲鸡头参的价钱:“所以说我是真的跟着二爷享福了,不然哪能三天两头地喝补汤,又是鸡又是鸡头参的,那么一锅汤算下来就得一两银子。”

    赵璲早就发现了,王妃喜欢聊天,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他搭话,只要听着就行。

    王妃的嗓音轻软,王妃的神色鲜活生动,用词朴实无华却很耐听。

    “哎,二爷喝酒了?”

    姚黄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赵璲偏头,道:“众人为齐员外敬酒时,我浅酌了一口。”

    姚黄一手拿梳子,一手将惠王爷歪过去的俊脸掰过来:“我又没嫌你,你这点酒气我还觉得挺好闻的,受不了的是我爹我哥跟人拼酒带回来的那种浓浓酒气,熏死人了。”

    赵璲:“……漱过口。”

    漱口喝茶,奈何酒气顽固,居然还有残留。

    姚黄扫眼惠王爷的嘴唇,这回轮到她偏头了,红着脸道:“漱不漱与我何干。”他又不跟她亲嘴。

    赵璲:“……”

    目光定在她嫣红丰盈的唇瓣上,复又挪开。

    有些事情是新婚夜夫妻圆房时必须做的,他是王爷,王妃纵使心里嫌弃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彼此的身体熟悉了,赵璲知道王妃能从他的那些举动中得到乐趣,所以他可以随性而为。

    唇齿相依能有什么乐趣?

    赵璲想象不出来,也就是现在,他会对王妃生出此念,换个女人如此暗示他,赵璲会动怒。

    只是,没有乐趣的多余亲密,他能接受处处都如牡丹花一样娇艳甜美的王妃,王妃能接受他吗?

    赵璲不想在她眼里看出任何勉强,没有把握又非必要,那便保持原状就好。

    黄昏时分,姚黄沿着河岸一直将惠王爷推到了南面的山脚下,这里是一处小山头,从此往东往西往南还连着无数个高高矮矮的山头,视野所及最雄伟巍峨值得登高望远的一座山头离灵山镇约莫有十几里的路程,正因为灵山镇附近没有名山奇峰,这座小镇才不如灵山山脚一圈的其他镇子富庶。

    赵璲朝高处的山峰望去。

    姚黄推着轮椅,见惠王爷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又如此动作明显地眺望群山,便觉得惠王爷是想爬山了。

    姚黄很想满足惠王爷的这个心愿,可灵山适合游人攀爬的名峰都修了石阶,轮椅走不了,附近的这些山头看着矮,其实也有百十丈高,山里还都是山民们常年砍柴打猎采药踩出来的坎坷不平的山路,姚黄力气再大,也得推上大半天累得汗水打湿衣裳无比狼狈才能单独将惠王爷推上去。

    姚黄不认为惠王爷会享受这样的登山之旅,不光是不想折腾她,换成青霭飞泉或是别的侍卫,惠王爷都不是那种折腾别人取悦自己的性子。

    见惠王爷越望越久,姚黄想了想,道:“二爷,据说这种深山老林最容易出妖灵精怪,你说世上真有灵兽灵草修炼成精吗?还是那些话本子纯粹是胡编乱造的?”

    赵璲:“……我不信鬼神仙妖之说。”

    姚黄:“以前一堆皇帝爱吃仙丹,我还以为皇帝们消息灵通,真有成仙的法子呢。”

    赵璲:“只是一些大补的丹药,民间传为仙丹而已。”

    姚黄:“我倒希望世上真有神仙,这样才有神仙显灵满足我一些痴心妄想的机会。”

    惠王爷不再看山了,瞥向身后:“你想求神仙何事?”

    姚黄:“当然是长生不老,我这么美的容貌,才舍不得将来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还有二爷,最好也能一直这么俊下去。”

    提到他时,赵璲的血凉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哎,还是换个地方吧,我怕神仙没来倒窜出个女妖,话本里面的女妖最喜欢二爷这样的俊书生了。”

    调转轮椅,姚黄一边嘀咕一边快步离去。

    赵璲:“……”

    夜幕降临,王妃回后院睡下了,廖郎中才穿过两家前院中间的月洞门,来为惠王殿下推拿。

    赵璲问:“灵山黄精为何效用更佳?”

    这个效用并非他亲自体会出来的,而是赵璲在医书上见过旧朝名医记载。

    廖郎中已经习惯近来惠王爷偶尔的谈兴了,思量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药材亦是如此,应该是灵山的土质更适合黄精的生长与药性积累。”

    他能辨认药材的年份与优良,至于灵山的土到底好在何处,廖郎中就说不清楚了。

    赵璲:“王妃听人言,以前灵山上的黄精并不罕见,因连年采挖才日渐稀有,这是否说明,灵山黄精本身易于存活繁衍?”

    廖郎中:“是,山民不去挖的话,黄精应该能一长一大片,只是山珍野味都是无主之物,既然能卖钱,山民们肯定见到就会采挖,留在那里只会便宜后来者。”

    赵璲:“我看这一带都是荒山野岭,若能开荒种药,周边百姓便能多一样营生之法,同时为各地供应更多的良药。”

    廖郎中这才明白王爷在操心什么,叹道:“百姓们大多勤俭,黄精卖得那么贵,如果只是开荒便能种植,百姓们肯定早就去开了,定是黄精种起来还有很多难处,百姓们发现自己种不出来或种不好,才绝了这个念头。”

    “再有,灵山是名山不是荒山,官府治理严格,禁止百姓随意伐木。”

    赵璲:“黄精能长在深山里头,足见它喜阴怕旱,所以开荒时无需砍伐高树,只要清理林间的杂草灌木便可。这只是我的猜测,明日我会调李得春与几个侍卫过来,让他们去山里查验黄精的种植之法,待他下山,你二人可多加探讨。”

    李得春便是王府的另一位李郎中。

    廖郎中:“是,我等一定用心办妥此事。”

    姚黄并不知道惠王爷对外吩咐了什么,这日早上结束晒日后,惠王爷去看书了,姚黄来了西院,在厨房找到了坐在小板凳上看火的高娘子。

    姚黄免了她的礼,瞅瞅盖着锅盖的大锅,好奇道:“这么早,婶子在准备什么耗功夫的吃食?”

    高娘子笑道:“不是吃食,老廖不是一直在收鸡头参吗,先前炖汤用的都是三四年年份的,老廖说这样的直接拿来炖汤滋补也不可惜,但是长了五年的鸡头参药性足了,最好攒多了拿来炮制成干,那样药性更足调理起来也更滋补,这不,攒了十几斤了,让我一锅都煮了。”

    姚黄掀开锅盖瞧瞧,果然满满一大锅的洗干净的鸡头参。

    “光煮就行了?”

    “早呢,说是要煮九次晒九次,第一次煮就要煮三个时辰,白天晒晚上阴的,说起来都嫌麻烦,所以附近的村民们都是直接卖生的。”

    姚黄:“……他收药材倒是不累,婶子可有的忙了。”

    高娘子:“他回来了会帮忙,阿吉青霭飞泉也都会替我分担,没多累的!”

    麻烦归麻烦,无论生黄精还是制好的黄精,每次炖汤都有的剩,高娘子人在厨房最吃香,又能拿工钱又能跟着主子们一起滋补,所以再麻烦她也乐意干。

    过了几日,廖家西院来了客人,乃廖郎中的好友李郎中,说是要带两个学徒进山寻药,因此在廖家借宿。

    姚黄去瞧了一圈热闹,跑来东院书房问惠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璲简单跟王妃讲了讲。

    姚黄:“……”

    所以那天惠王爷盯着山看是在琢磨如何种黄精,不是为了爬山?

    惊讶过后,姚黄深深地松了口气,因为她已经暗暗琢磨好几天了,还是没能琢磨出轻轻松松将惠王爷推上山顶的法子。

    坐到惠王爷身边,姚黄笑道:“真能种的话,二爷要包个山头做药材生意吗?”

    她知道王府也有很多铺面田庄,每年的进项比惠王爷的爵禄还多。

    赵璲:“不是,此事需由知县带头,鼓励当地百姓开荒,鸡头参至少五年入药,只有住得近的百姓才能长期照料。”

    姚黄懂了,惠王爷惦记鸡头参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造福灵山一带的百姓。

    第66章

    李郎中三人七月初四到的灵山镇,初五上午雇了一位熟悉山中情况的采药人,备齐干粮就出发了。

    灵山里面散布着一些小村落,李郎中一行人可以白日寻找黄精,晚上去村民家中借宿。

    初九这日,一早天就阴沉沉的,没多久就下起暴雨来。

    晒不成日头,惠王爷坐在堂屋看书,姚黄没这个雅兴,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金宝去了西院。

    西院后院只住着高娘子一人,东厢房改成了水房,两宅子的人沐浴用水都是这边烧的,西厢房改成了洗衣房,留着在家里浣洗王爷王妃的绸缎衣裳与被面,里头还撑了几排晾衣架,绸缎金贵,不能放在烈日底下暴晒。

    姚黄过来时,高娘子与阿吉分别坐着一个小板凳,正在西厢房洗衣。

    姚黄站在门口,先将金宝放下去,小家伙立即撒欢似的在里头跑了一圈。

    高娘子看向低头收伞的王妃。

    王妃穿着一套寻常的布衣襦裙,脚上踩着一双在集市上买的木屐,外头雨大,王妃一路小跑着过来,一双脚都沾了水。她正看着,王妃扶着门框朝外面伸出左脚,哗啦啦的雨水顿时一通冲刷在王妃的脚面,冲走溅在上面的几点泥巴,只剩葱白似的细嫩脚背,五个脚指头都染了大红色的蔻丹,红果子似的勾得人犯馋。

    想到什么,高娘子关心道:“夫人月事快来了吧,我去烧盆热水给夫人泡泡脚,免得凉着。”

    姚黄笑道:“不用烧,我可没那么娇气,阿吉知道的,每年夏天我不知道要淌多少回水。”

    冲好脚,阿吉也将一块儿粗布铺在了门槛上,姚黄就坐在这里,一边看两人洗衣裳一边闲聊。

    雨水反倒显得这里更静,冷不丁的,隔壁齐家骤然传来一声妇人的怒叫:“凭什么啊,凭什么大郎二郎三郎都可以去灵山书院读书,四郎就去不得,只能在镇上的私塾凑合?”

    是吕氏的声音!

    姚黄三个互视一眼,同时竖起了耳朵,胆子越来越大的金宝更是跑过来,准备朝外面叫两嗓子。

    姚黄按住金宝的脑袋,继续辨认齐家的声音。

    回应吕氏的那人声音很低,一点都听不见,随后吕氏再次怒道:“你少诓我,去年三郎明明也没考进书院,全靠大郎跟那边熟了打通的关系,你还拿了五两银子给他送人情,今年四郎跟三郎考得差不多,那你再给大郎五两银子,让他去打点啊!是你说的,他们虽然不是出自一个亲祖母却也是自家兄弟,他为什么只帮亲弟弟不帮堂弟!”

    齐员外还是没有声音,老人家也不像会扯着嗓子跟人对峙的脾气,但因为吕氏提到了齐大家的孩子,齐大媳妇开口了,声音又高又洪亮:“母亲这叫什么话,都是自家弟弟,大郎肯定希望弟弟们都有出息,三郎去年没考好是因为染了风寒,大郎特意带他过去又答了先生出的新题目,答得好书院才破例收了三郎。四郎,母亲您自己说说,四郎平时功课如何,就算带他去补考他能行吗?考得太差,书院才不会为了五两十两的银子通融,咱们家又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吕氏:“你给我闭嘴!我跟你爹说话还轮不到你插言!”

    齐大媳妇:“别的事我不管,母亲冤枉大郎不讲兄弟情义就是不行。”

    吕氏:“天杀的啊,我当初怎么被你装出来的老实模样骗了,早知道你是个泼妇,我才不会娶你进门!”

    齐大媳妇笑:“我给齐家生了三个读书郎,母亲该高兴你眼光好才对。”

    吕氏:“走,你们俩给我一起上,今儿个不撕烂她的嘴我……”

    齐大媳妇:“来啊,我看哪个敢跟我动手!”

    姚黄目瞪口呆。

    阿吉悄声道:“齐大媳妇两条膀子可结实了,我敢说吕氏婆媳三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高娘子:“是啊,那身板眼神一看就不好招惹,当年肯定很会装笨,不然吕氏才不会傻到给自己找个厉害的继子媳妇。”

    齐家的争吵还在继续,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听见齐员外的声音。

    姚黄一直在西院待到高娘子要去做饭了才回东院去见惠王爷。

    堂屋北面,赵璲坐在轮椅上,看着王妃先放金宝下来再收伞冲脚,待王妃要进来了,他提前收回视线。

    姚黄:“刚刚齐家吵得可凶了,二爷听见没?”

    赵璲摇头,他在西屋撑了半个时辰的扶栏,之后休息沐浴更衣,才坐过来没多久。

    姚黄当他一直在看书,走过来抢走佛经放到长几上,再将轮椅推到堂屋门前正对着院子:“就知道看书,也不怕把眼睛看坏了。”

    说完,她提了一把椅子放到惠王爷身边,挨着他坐下,给他讲齐家的烂官司。

    惠王爷第一次打断了王妃的闲聊,看着她湿漉漉的双足道:“先去擦干。”

    姚黄笑道:“你怎么跟婶子一样爱操心,我就喜欢这样的凉快。”

    说着,她把双脚伸出木屐,转个身将双腿横搭在惠王爷的膝盖上,故意晃了晃脚。

    赵璲看了一会儿,忽然握住王妃的左脚,触手清清凉凉。

    他取出袖口的帕子,覆在王妃的脚背。

    姚黄:“……这帕子二爷还会继续用来擦脸吗?”

    赵璲:“不会,送你了。”

    姚黄瞪他:“我才不要擦脚帕子,你送我一条香的。”

    赵璲:“……”

    等他将王妃的两只脚擦干,帕子完全湿了,姚黄见他不知道要将帕子放在何处,笑着抢过来,穿上木屐走到屋檐下,双手往外一伸就着雨水洗了帕子,雨水滴滴答答的,又打湿了她的脚面。

    赵璲想,王妃一定是故意的。

    重新坐下来,姚黄想到了还在山里的李郎中三人,难免有些忧心:“这么大的雨,不知他们是在村人家避雨,还是被困在了山上。”

    赵璲:“早上便是阴天,他们应该不会出门。”

    七月十四,李郎中一行人回来了,李郎中先洗漱一番换过衣裳,再通过前院的月洞门来拜见王爷。

    姚黄也想知道此事的进展,坐在惠王爷身边一起听。

    防着大门外有人路过扒门缝往里偷看,飞泉从外面带上了堂屋的门。

    李郎中朝王爷王妃见过礼,低声道:“灵山外围的黄精确实不多了,只剩一些一两年的幼苗,我等连日来查看过七座山头的黄精幼苗,多生于阴湿地带的树林边缘,周围土壤湿润多腐叶,足够荫蔽却又能照到树枝间透下来的光。”

    “我去问了问山里的采药之家,他们在深山里找到的多年黄精也长在阴湿的树林边缘,这大概就是采药人在自家种不好黄精的缘故。”

    “按照采药人试过的法子,黄精可以切根种也可以采收种子种植,我想先在山里挑一块儿林地开荒试试,现在埋根、播种,仿着野黄精长出来的地方在药田上面撒一层腐叶,明年再观察一年,如果田里的黄精能发芽且长势正常,二爷便可传开此法了。”

    赵璲:“嗯,先开四分地,旁边盖间房子,你且带人照料着,回京前我会找人接管。”

    李郎中道是,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告退了。

    姚黄好奇问:“二爷准备找谁接管?”

    赵璲:“灵山县知县。”

    姚黄想到附近那么多的山头,再想想黄精的价格,推测道:“如果这事真能办成,应该是份大政绩吧?”

    赵璲默认。

    姚黄:“法子是二爷想出来的,何不你自己继续担着?这可是造福灵山几代甚至今后代代百姓的大功德,让知县做了,将来人人称赞那知县,我受不了,我想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二爷的主意,都记着二爷的好。”

    赵璲:“这一带本就是灵山县治地,就算我是王爷,也无权直接越过知县开荒种药。”

    姚黄只有个靠动刀动枪封官的武夫爹,不懂文官的事,可她知道,惠王爷有个坐拥天下的皇帝老爹。

    凑到惠王爷身边,姚黄小声道:“想管事还不简单,王爷去跟父皇说啊,朝廷不是年年都往外面派些钦差吗,灵山县那么多知县都没动过在山上种黄精的念头,只有王爷既有富民之心又有富民之智,父皇知道了,肯定愿意让你继续主持这事。”

    赵璲垂眸:“此事一旦开头,至少要耗时五载,我没有那个精力,由知县承接最合适。”

    姚黄低头,拨弄自己的指头。

    赵璲看着王妃的指头,道:“父皇并不知道你我来了灵山避暑,我也无意让他知晓,知县那里我会交待他自行给朝廷递折子,瞒下我的参与,回京之后,你不要说漏嘴,最好岳父岳母那里也不要提及。”

    王妃抬起头,眼里写满了“吃亏”。

    赵璲握住她的手,开解道:“你不要光想着事成的好处,首先李得春的耕种之法未必可行,即便可行,说服百姓相信鼓励他们开荒也要耗费数月之久才能成功,开荒后还要传授百姓耕种之法,要时时监管药苗长势,长达五年劳神费力。我只是临时起意,真正落实的是知县,知县敢接下来,得了政绩便该是他的。”

    王妃还是嘟着嘴。

    赵璲:“再有,知县需要政绩升官,我已经贵为王爷,何需这点锦上添花的政绩?”

    十八岁他主动请缨赶赴战场,为的是一展所能为国效力,并非要在父皇那里证明什么。

    腿废之前,赵璲没想过要争那个位子,现在,他更不会想。

    他只要有人接下此事真正去推行此事,不需要任何美名或功劳。

    姚黄无法反驳惠王爷。

    可她就是不痛快,京城那么多人都把惠王当废人,事实是惠王一点都不废,他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第67章

    因为王妃不太高兴,虽然今日是十四,晚上赵璲还是来了后院。

    王府的屋子里摆了各种精美的烛台,全部点起来灯光明亮,来灵山避暑行李以衣裳、书籍为主,烛台都是廖郎中在镇上新添置的,所以姚黄这边就摆了四盏,灯光昏黄柔和。

    惠王爷自己不想邀功,确实也不差这份功绩升官发财,姚黄替他憋屈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这会儿看着灯下更显俊美的夫君,姚黄疑惑问:“今晚二爷怎么自己破了规矩?”

    赵璲看着王妃已经恢复如常的脸色,沉默片刻道:“明日中元,想着你一个人可能睡不安稳。”

    中元节,百姓又习惯称之为鬼节,有的人不会太当回事,有的人天一黑真不敢出门。

    姚黄属于胆大的,小时候她还故意披散着头发装鬼去吓唬喜欢喊她“小黄”、“阿黄”的那些玩伴。

    可误会惠王爷想爬山的那天,姚黄自己说的怕山里有妖怪,惠王爷居然信以为真还特意来陪她……

    “二爷真体贴。”

    姚黄索性装出安心的模样,高兴地将惠王爷推到架子床前。

    前两日来的月事,午后歇晌夫妻俩都很老实地单纯睡觉,今晚肯定也不会做什么。

    夜晚的灵山镇确实很凉快,盖上一层薄被,姚黄靠在惠王爷的怀里,只觉得暖和舒服。

    “明晚河边应该都是放河灯的人,我们也去放吧?”

    对小孩子以及家里近期没有亲人去世的年轻人来说,中元夜放河灯与上元节赏花灯差不多,都是一桩热闹。

    赵璲:“嗯。”

    姚黄:“那我们自己做?铺子里卖的都一样,飘到灯堆里一下子就分不清了。”

    赵璲:“你会做?”

    姚黄:“会啊,不过我只会做最简单的那种,就是用几根篾条弄个方方正正的架子定在薄木板上,周围糊一圈灯纸,里面再插根蜡。”

    赵璲看着床顶:“我没做过。”

    姚黄几度进宫了,料想那样规矩重重的地方贵人与宫人们都不会乱放河灯,惠王爷又没有能带着他一起厮混的玩伴,别说自己做了,可能连见都没见过。

    她撑起身子,笑着看他:“我来做架子,裁好灯纸后二爷在上面画点什么吧,有了你的画,我做他一起厮混的玩伴,别说自己做了,可能连见都没见过。

    她撑起身子,笑着看他:“我来做架子,裁好灯纸后二爷在上面画点什么吧,有了你的画,我做的寻常河灯都会变成雅灯。”

    赵璲同意了。

    次日是个艳阳天,到了上午该陪惠王爷晒日的时候,姚黄推着惠王爷去了主街,在临时摆出很多河灯卖的铺子里买齐了做河灯要用的底板、篾条、桐油、灯纸等物。

    王妃挑挑拣拣,赵璲看向摊子上摆好的成品河灯,有彩纸折叠的莲花灯,也有王妃描述的那种纸糊方灯,大多做工粗糙简陋,也有几盏手艺精良的,灯纸上便多了工工整整的祭文祝词或简单的绘图。

    买齐东西,夫妻俩回了东院,书房里面飞泉、青霭提前备好了王妃要用的剪刀、浆糊以及王爷要用的文房四宝以及各色颜料。

    做灯架是个手艺活,这次姚黄想做的精致些,耗时便会更久。

    赵璲看着王妃收拾篾条,问:“你想画什么,或题什么字?”

    姚黄没有抬头,轻轻柔柔闲聊似的道:“我在别人家的灯上见过花草,也有画人的。二爷知道的,我们家都是大粗人,不会画,就在灯纸上写下我祖父祖母的名字,先写两句家里人都想他们,再说大家都过得挺好的让他们不用惦记,最后祝他们早入轮回,投胎个大富大贵的好人家。”

    赵璲对着灯纸思索如何将王妃的俗话写得雅一些,就听王妃又道:“我给我们老姚家的祖宗放过十几年的河灯了,今年刚嫁给二爷,又是第一次跟二爷一起放河灯,这盏还是放给二爷家的祖宗吧,所以二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都听你的。”

    赵璲依然看着画纸。

    皇家有很多很多祖宗,皇家也有很多很多的子嗣,他赵璲只是父皇一次见色起意临幸了一位舞姬意外所生。

    赵璲早已熟悉他的父皇,知道父皇还是皇子时有过哪些记载流传下来的过人之举,知道父皇登基后成就了哪些功绩,包括大齐朝自建朝后的每一位皇帝甚至亲王公主,赵璲都翻阅过与他们相关的史书卷宗。

    可真正怀胎十月将他带到这世上的那个人,赵璲只知道她姓闻,生时为宫廷舞姬,死后追封美人。

    或许有宫人知道更多关于她的消息,但赵璲从未去打探。

    宫廷舞姬,要么来自获罪官员之家的女眷,要么小小年纪沦为孤儿或被爹娘亲人所卖。

    若是前者,父皇重视他后都没有想到要加恩他的母族,说明闻氏一族已经不复存在,亦或是罪无可恕。根据十几年来杜贵妃的酸言冷语,赵璲推测闻家便是罪官也只是小官,不值得杜贵妃细细打听的小官,但凡闻家曾经显赫或是犯下足以令人铭记多年的大罪,杜贵妃都会拿来敲打他。

    若是后者,赵璲更无需打探一个会放弃她的家族。

    总之,赵璲没见过那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对她更无任何了解。

    但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确实对着镜子幻想过她的模样。

    姚黄看见惠王爷拿起了一支画笔。

    收回视线,姚黄继续专心做她的灯架。

    作画需要时间,姚黄不知道惠王爷具体会画什么,便刻意将自己的活儿做得更细致,细致到惠王爷都停了笔,姚黄这边还没忙完。

    她惊讶道:“这么快?”

    赵璲打量王妃手里,只觉得王妃颇有做篾匠的天分。

    姚黄提着快要做好的灯架,凑到惠王爷这边。

    灯纸要将灯架围成一圈,做成后变成四面,此时书桌上虽然只有一张长条的灯纸,上面却分成了四幅图。第一幅里有几笔湖水,湖边探出一根斜伸的细枝,垂下一片纤长柳丝。

    姚黄已经见识过惠王爷的画技,此时还是被这简单一幅垂柳吸引住了,那些细细的柳条明明没有在动,姚黄却仿佛看到了它们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春景,恍如美人婀娜。

    第二幅画里,柳条看起来静了,枝头多了一只小小的黑燕,姚黄盯着黑燕看了看,觉得这只收拢翅膀歪着脑袋好像要埋进翅膀里睡觉的黑燕很是可爱。

    第三幅画,细枝上变成了一双黑燕,收拢翅膀站在枝头的黑燕看起来更大更稳,另一只张开翅膀飞在这只的旁边,脑袋对着它,鸟喙张开,仿佛在朝它叫唤。

    第四幅画,那双黑燕飞走了,柳条静静垂立。

    画旁有行小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姚黄看懂了,羞答答地嗔了惠王爷一眼:“雅人就是不一样,告诉祖宗们自己成亲了还能这样画出来。”

    王妃看画时,赵璲的心跳不是很稳,一时以画抒情,画好了却又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

    见王妃只看出那两只拟人的黑燕,赵璲刚要放松下来,就见王妃伸出她笋尖似的细嫩手指点了点垂柳下的水纹:“旁人都是用鸳鸯指代夫妻,二爷为何要画燕子,这张做河灯就算了,下次你送我一幅鸳鸯。”

    赵璲:“……鸳鸯的话,雌鸟不如雄鸟艳丽。”

    姚黄:“……那算了,我可比二爷……”

    说到一半,姚黄卡住了,瞄向惠王爷越来越俊的脸庞。

    赵璲垂眸,道:“论容貌之艳,无人胜你。”

    姚黄的眼睛里都被这话甜出了水波,一手按上惠王爷的唇瓣:“二爷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吃蜜了?”

    赵璲及时按下王妃的手,低声道:“不得无礼。”

    傍晚吃过晚饭,天还亮堂堂的,姚黄先推着惠王爷去河边散步。

    平时这条河边只有两岸的街坊,待天色渐暗,赶来河边的百姓便越来越多,姚黄左看看右看看,俯身在惠王爷的脑顶道:“瞧见没,捧着河灯的小姑娘小媳妇都在北岸,男的全站在另一头,分明是出来看心上人的。”

    赵璲左右扫视一番,确实如此。

    姚黄:“等会儿我也要去北岸放,二爷在这边看着我。”

    赵璲:“……”

    到了东院门外,姚黄将惠王爷的轮椅朝北固定在河堤上,再把青霭叫出来陪着,然后她拉着阿吉一人一只河灯,绕过近处的石桥去了对岸。

    天边只剩最后一抹霞光,被山头屋舍遮挡,岸边的人皆处于昏暗暮色,但当王妃走到石桥中间,她偏头看过来的笑脸忽然行进一片暖阳,宛如刚刚亮起来的烛灯,又像夜空忽然跳出云层的皎月。

    赵璲就这么看着他的王妃朝他招招手,再挽着阿吉的胳膊一步步下了桥。

    可能是西邻齐家有个天资聪颖的大郎,东邻何家更有个考了举人的何文宾,这几家对岸聚集的大小姑娘最多。

    家家户户都在放河灯,白日里闷在房中读书的何文宾、从书院回家过节的齐家大郎都出来了。

    好不容易在河边找到位置准备放河灯的姚黄却听见周围的小姑娘们都在夸她家的夫君。

    姚黄抬头,对面就是轮椅上的惠王,光影朦胧,惠王殿下静雅如玉。

    姚黄的眼神很好,所以她瞧得清楚,虽然那么多姑娘都在看着惠王爷,惠王爷的眸子却始终都凝在她身上。

    姚黄笑着放下河灯,看着她跟惠王爷一起做的河灯顺着潺潺的流水漂向远处。

    放好了,姚黄站起来,忘了阿吉还在,她一路跑过石桥,跑到惠王爷身边,再在对岸姑娘们遗憾的目光中将惠王爷推回东院,关上大门。

    可惜今晚月事还在,不然她一定要将这么俊的惠王爷吃干抹净!

    第68章

    依偎着睡了个好觉,一大早惠王爷又去了前院。

    他起得太早,姚黄裹着被子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起床。

    阿吉端着水盆进来,瞅瞅坐在床边面颊红润的王妃,哼道:“昨晚夫人跑得真快啊,要不是您关大门的时候在笑,我还以为您瞧见不干净的东西撇下我自己逃命去了。”

    姚黄:“……我跑的样子像逃命?”

    阿吉:“……那倒没有,夫人跑起来可美了,一看就是会情郎去的。”

    姚黄走过去要挠小丫头的痒痒,吓得阿吉绕到洗漱架后面,讨饶道:“夫人别生气,我给你讲个事,今早齐家那边又吵起来了,还是我过去烧水我娘告诉我的。”

    姚黄果然转移了心思,将巾子放进水里,示意阿吉继续。

    阿吉:“齐家大郎不是回家过节了吗,今早就要回书院,然后被吕氏发现齐员外又拿了五两银子给大郎,吕氏哭齐员外偏心,说他把家里的银子都给大儿子一家了,四郎想去书院读书都去不成。她闹个没完,大郎要把银子拿出来,这时齐大媳妇也嚷嚷起来了,说大郎八月要去县里考院试,还要跟同窗们应酬,前后要在客栈住上五日,拿五两银子是为了防着中间出其他变故,没变故自然会把剩下的银子带回来。”

    姚黄听完,道:“得亏二爷没收齐员外的酬金,不然可能会因为那十两银子挨吕氏的骂。”

    或许不会明着来,但拐弯抹角的冷嘲热讽八成少不了。

    阿吉:“这事吕氏确实不占理,考秀才多大的事,齐家又有钱,肯定宁可多预备也不能因为差钱耽误了院试啊,还有她亲孙子四郎,一看就是个刺头,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花大钱送去书院也白搭。”

    姚黄:“齐员外手里的银子是个死数,多给大儿子一家五两,吕氏两个儿子能分到的就会少五两,她当然要闹,道理又不能换银子吃。归根结底还是齐员外没管好家,要么早早立起一家之主的威望让媳妇孩子都不敢忤逆他的决定,要么在银子上两边做足公平,像现在这样闹来闹去的,几口子人都不顺心。”

    阿吉:“听街坊们议论,大体上吕氏娘仨还是占了便宜的,齐大家只有三个孩子读书花了些银子,吕氏这边俩儿子娶媳妇聘礼给得多,后来还去外面开铺子,一笔笔的都是钱,再加上吕氏三天两头的给自己买首饰,得亏齐大娶了个硬气媳妇,不然连三个读书郎都养不出来。”

    姚黄笑着总结:“做人就得硬气,软了只会挨欺负。”

    吕氏、齐大媳妇都够硬气,所以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处,齐员外不硬,便只能夹在中间两头挨磨。

    齐家那堆事姚黄听着都不够新鲜了,所以也没跟惠王爷说,时辰一到,她只管推着惠王爷出去晒日。

    沿着河边逛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忽然听见出入镇子的主街路口传来一阵喧哗,不像吵架,更像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姚黄还没想好要不要去瞧瞧,一个妇人急匆匆跑到离新宅最近的石桥边上,对着齐家喊道:“齐大媳妇快出来,大郎出事了!”

    姚黄脸色微变。

    这时,在主街开杂货店的齐二也跑过来了,脚步踉跄,边哭边叫嚷:“爹,不好了,大郎路上遇到匪了!”

    齐员外、吕氏以及三个儿媳妇都跑了出来,齐大媳妇冲得最快,抓住软到桥边上的齐二一串询问:“大郎在哪?人没事吧?你看见他没?”

    齐二指着主街,白着脸道:“回来了,被两个山民抬回来的,大哥送去医馆了……”

    齐大媳妇丢下他便往主街跑。

    齐员外跟着跑了,吕氏到底是继祖母,没那么急,拉起儿子问:“人怎么样,伤了还是?”

    齐二:“挨了打,鼻青脸肿的,身上全是脚印,还昏着呢!”

    确认人还活着,吕氏松了口气,叫俩媳妇在家看孩子,她跟儿子去了。

    得到消息的所有街坊都在往主街赶,姚黄见阿吉也挤在里面,推着惠王爷回了东院。

    进了宅子,赵璲对王妃道:“想去就去吧。”

    姚黄瞪过来:“我只爱看喜事,不爱看糟心的。”

    事后听听可以,姚黄才对别人挨打后的惨状没兴趣。

    将惠王爷交给飞泉,姚黄去了西院。

    等了两刻钟左右,阿吉回来了,叹道:“大郎醒了,说是遇到山匪,银子被抢了,人一身外伤,我爹给他检查一遍,也有内伤,至少要卧床修养五日再看看情况。”

    高娘子拍拍胸口:“幸好不算太严重,距离他院试还有二十来日,接下来好好养着,应该赶得上。”

    阿吉:“齐大媳妇在闹呢,认死了是吕氏派人干的,要报官。”

    高娘子:“不能吧,吕氏也是早上才发现大郎得了银子,她一直在家待着,齐二齐三……”

    阿吉:“他俩都在店里,附近的街坊给作证了,所以齐员外说报官可以,但只让官府查两个山匪的去向,不许齐大媳妇胡乱攀咬。我回来的时候,齐大、齐二一起去报官了。”

    姚黄听了个详细,再去讲给惠王爷听:“二爷觉得,这事是山匪干的,还是?”

    她指了指齐家的方向。

    赵璲:“断案需要证据,查过了才能下结论。”

    姚黄:“我又没让你断案,就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璲看着王妃要听故事一样的眼睛,这才放下手里的佛经,道:“三种可能。第一,山匪做的,官府查山匪便可。第二,附近村民知道齐家有钱,知道大郎去书院会走那条路,于是假扮山匪抢钱。第三,吕氏母子因与继子不合,提前收买打手让他们去抢大郎,有银抢银,无银打一顿也能让他们出气,如此,吕氏今早的争吵并不能作为他们母子与此事无关的证据。”

    姚黄对惠王爷的第三条分析更有兴趣:“这么说,吕氏那边依然有嫌疑?”

    赵璲颔首。

    姚黄:“如果二爷是灵山县的知县,接到这个案子,你要怎么查?”

    赵璲:“过来之前我派人打探过这一带,近些年并未出过拦路抢劫的案子,大郎被抢更像是仇怨所致。我会先从大郎或见过山匪的路人那里问出山匪的身形特征,再——审问最近与他有过仇怨之。

    人,包括可能愿意被这些人指使的亲友从昨晚到今天上午的行踪。”

    小地方很少会有打手,要解决恩怨通常会指使信得过的亲友。

    姚黄眼睛一亮:“真是吕氏做的,她两个儿子都在镇上,那肯定请了她娘家那边的兄弟或侄子帮忙,只要查查那些人昨晚、今早在不在家就能锁定疑凶了,对吧?”

    赵璲:“除非他们禁不住审问,否则就算是他们做的,他们也能推脱今早去了其它没有人证的地方。像这样的打人官司,除非行凶的时候被人撞见,事后再查都很难定罪。”

    姚黄顿时泄了气,敢跑去打人的,能有几个一审就招的胆小之人?

    下午,县衙的一位捕头带着两个捕快去了齐家,姚黄见街坊们都过来看热闹,她带着高娘子阿吉也去了,飞泉也跟了过来。

    捕头已经查过了,齐家大郎是被人从后面偷袭的,没看到两个山匪的身形相貌,送他过来的山民也只见到了昏迷在地的大郎,没瞧见山匪行凶的经过。

    姚黄听捕头询问齐员外大郎最近可有仇家,便知道官府也怀疑这事是大郎的仇家所为。

    齐大媳妇跳了出来,先指着吕氏骂了一通!

    一阵闹腾之后,捕头呵退了附近一圈来看热闹的街坊,姚黄几个立即退回西院,站在墙根底下听动静,发现捕头在审问齐二、齐三这几日的动向,还问了二人平时有哪些好友,问了吕氏与她的两个儿媳妇的娘家情况。

    审问并不是很顺利,中间伴随着齐家众人的各种喊冤哭闹,捕头几次呵斥才问了清楚。

    从齐家出来后,三个捕快还跟廖家、何家等街坊确认了齐家三房不和的事实,这才改去别处盘查。

    姚黄兴奋地跑来东院,对惠王爷道:“这捕头看来是个人物,居然跟二爷想到一处去了。”

    捕头……

    赵璲看眼王妃,提醒道:“他可能只是得了知县的指示。”

    姚黄:“也对,那就说明本地知县是个人物,不是白吃饭的。”

    惠王爷想到潘絮娘在那个且听下回分解的话本里的最终归宿就是知县,沉默了。

    捕快们没有从吕氏两房的亲友那里得到任何口供或铁证,齐家却为此闹了个翻天覆地,最终,在齐家报官后的第四日,不顾齐大媳妇的反对,齐员外让齐大、齐二去官府撤了此案,不追究了。

    吕氏婆媳不哭也不闹了,齐大媳妇居然也消停了下来,直到七月二十四齐大媳妇亲自将内伤恢复得差不多的大郎送去书院,下午回家后,齐大媳妇突然闹了个大的,她要分家。

    姚黄也从最初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变成了一听到齐家的吵闹就觉得脑袋疼。

    傍晚,她把惠王爷推到后院,躺下后不太情愿地跟他商量:“要不,咱们提前回京吧?”

    原定八月初八回去的,奈何齐家整日吵吵嚷嚷,姚黄自己还好,她怕惠王爷烦,有了这桩担心,她也就跟着烦。

    赵璲:“若你在这边住够了,可以,若你只是担心齐家的事打扰到我,并没有。”

    姚黄意外道:“我以为二爷会受不了那样的聒噪与秽语。”

    赵璲:“关着窗户,听得并不真切。”

    姚黄:“那就再住几天?我也想知道他们这个家到底能不能分成。”

    夜半时分,睡在青霭屋中狗窝里的金宝突然竖起耳朵,“汪”的一声叫唤。

    青霭惊醒,刚要查看金宝怎么了,隔壁齐家竟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好像是吕氏的声音。

    “老爷!谁杀了我家老爷啊!”

    第69章

    小镇的深夜静得只有门前流水的低响,当齐家有人高喊着“杀人了”,最先惊动的便是左右街坊。

    姚黄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今晚却是她身边第一次出现凶案,死去的还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员外。

    赵璲已经坐了起来。

    双腿废了,赵璲穿脱裤子都会显得狼狈,所以成婚之后,他每次来王妃这里都会先在前院沐浴,只穿中衣过来,省去了脱下外衣更换中衣的步骤。

    若无需敦伦,赵璲可以穿着中衣躺下次日一早直接坐上轮椅离开,若有兴,最初赵璲连脱下中裤都会背着王妃,熟悉了才改成趁王妃意乱神迷时单手褪下裤子,再趁事后王妃浑身无力无暇注意他的时候迅速穿好。

    这就导致赵璲还得先去前院换上外衣,才能赶去齐家。

    赵璲看向窗外,青霭、飞泉应该快到了。

    姚黄也从惊愕中回了神,跟着坐了起来。

    想到王妃才十七岁可能会被这事吓到,赵璲握住她的手,道:“我去看看,等会儿叫阿吉过来陪你。”

    姚黄下意识地道:“我也去!”

    不是急着看热闹的那种想去,是她不明白齐员外怎么就死了,这么一个打过交道的老员外,纵使姚黄觉得他管家无方才弄得家里鸡犬不宁,那都是齐家自己的事,对他们,齐员外真正赏识惠王爷的画,待她和蔼可亲,在姚黄心里,齐员外与他们夫妻便是存了一段善缘。

    姚黄想知道齐员外究竟遭遇了什么,离得这么近,惠王爷也去了,她为何要在家里干等着?

    姚黄迅速下地点了灯,抓起外衣要穿的时候,目光扫过惠王爷静坐于床的身影,姚黄反应过来,先去衣橱里取了她这边一直为他备着的一套外衫长裤,匆匆搭上轮椅便走出帐子继续穿自己的。

    穿之前得脱掉中衣,赵璲在王妃露出肩背时垂了眼,默默脱换自己的裤子,而在他的余光里,王妃始终背对着他,笃定他不会偷看一般大大方方换好衣裙。

    等姚黄系好裙带转过来,惠王爷也换好了长衫。

    青霭、飞泉终于赶来了。

    姚黄快速帮惠王爷束好长发,确保惠王爷一身齐整,她随手从梳妆台上抄起一根簪子,推着轮椅出去了。

    让青霭接管轮椅,姚黄一边跟着一边以指通发再用簪子定住。

    来到西院,特意候在这边的王栋低声解释道:“廖叔带着张岳先过去了。”

    赵璲:“在此之前,齐家那边可有异动?”

    别人都在睡觉,但自打他们入住小镇,张岳、王栋始终都是轮流守上下半夜。

    王栋道:“街上无人走动,凶手要么出自齐家,要么来自齐家西边的邓家。”

    如果有人从邓家翻墙跳到齐家的院子,只要动作不是特别笨重,这样的距离王栋也难听见。

    赵璲了然,坐在轮椅上由青霭推着,再带着王妃、飞泉、王栋去了齐家。

    齐家大门敞开,齐家众人以及只穿中衣甚至光着膀子就赶来的一些男邻都围在东厢房的堂屋门前,吕氏与齐大三兄弟、三个儿媳妇以及没去书院读书的几个孙辈都在哭嚎,张岳挡着想往里挤的街坊们,扬声解释着要等官府来人察看命案现场,不能损了里面的证据。

    街坊太多,惠王爷无法过去,飞泉用眼神询问王爷要不要亮明身份。

    赵璲摇头。

    王栋见了,在前面挤出一条路,高声道:“我家二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诸位且让让,待二爷察看过里面的情形,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街坊们知道廖家二爷是个秀才郎,画技那么好,别的方面应该也有真本事,配合地让了路。

    落后一步赶来的何秀才听见这话,看向身边的举人儿子。

    何文宾读书就是为了考进士做官,做官就得跟理政审案打交道,因此也想上前试试。

    朱氏一把拉住儿子,心有余悸地望向张岳、王栋,这俩门神有心显摆廖家秀才的本事,儿子去抢风头,遭报复怎么办?

    有了朱氏的提醒,一家三口便跟着其他街坊围在外圈。

    青霭推着惠王爷往前走,赵璲偏头,发现王妃还在后面跟着,眼眸被灯光映亮,无知而无畏。

    赵璲看向同样守在门口的廖郎中,问:“死状如何,是否需要遣散孩童?”

    廖郎中叹息着点点头。

    离得近的街坊们一听,纷纷把跑过来的孩子们往外撵。

    赵璲再看向自己的王妃。

    姚黄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又不是孩子?

    干脆将青霭挤走,姚黄推着轮椅几个快步就到了堂屋门外,抬头朝里望去。

    齐家的东厢分成三间,南屋是孩子们的书房,回家了可以在这边看书做功课,堂屋摆了桌椅算是个小厅堂,北屋门上带锁,是齐员外的书房。

    此时堂屋还算整齐,只有一把被人弄倒的椅子,北屋门开着,从姚黄的角度,能看到一双半旧的布鞋与一截裤腿,那便是齐员外的尸体了。

    姚黄身上一凉,可看看惠王爷的脑顶,想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王爷敢看她有何不敢的?

    在张岳、青霭、廖郎中的协助下,四人一起将轮椅抬进堂屋。

    再走几步就到了北屋门外。

    姚黄终于看见了齐员外的全尸,老员外面朝里侧趴在地上,后脑被重物砸破,流了一地面的血。

    姚黄微微变了脸色,不过她在外祖父家的镇子上见过屠户如何杀猪,一盆盆冒着热气的猪血都见了,眼前齐员外的死状便没有她预料的那么恐怖难以承受。

    为了查验齐员外是否还有救,廖郎中是唯一进去过的外人,指着齐员外身体不远处的一个带血的砚台道:“砚台应该就是凶器,看血的凝固程度,齐老死了已有半个时辰。”

    赵璲看向齐员外伸在前方的右手,问:“那里是不是有字?”

    廖郎中给齐员外号脉时就注意到了,低声道:“是,像是齐老死前所留,只写了一半。”

    说着,廖郎中用手指在空中写出那半个字。

    姚黄辨认出,那是“芬”字的上半截。

    这个月吕氏与齐大媳妇经常对骂,街坊们都知道齐大媳妇姓田名芬,为此吕氏还给齐大媳妇取了个“田粪球”的污名。

    姚黄看向门外跪哭的众人,齐大媳妇跟吕氏一样都扯着嗓子在哭,婆媳俩也是一模一样的涕泗横流真情流露。

    可齐员外留下的血字,怎么看都像是在告诉大家凶手乃他的大儿媳妇。

    因为齐员外不想分家,齐大媳妇心怀怨恨?

    姚黄才想到这里,忽听惠王爷道:“走吧,您与张岳继续在这边守着,直到官府来人,其余什么都不用跟街坊们透露。”

    出了堂屋,惠王爷也没有回答齐家众人或街坊们七嘴八舌的提问,一路回了东院。

    惠王爷有令,让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姚黄推着他回了东屋,尽管惠王爷什么都没碰,她还是习惯地打湿巾子递给他擦手。

    赵璲看着面前的王妃,问:“刚刚有没有害怕?”

    姚黄摇摇头,期待地问:“二爷看出来了吗?”不跟街坊们说,跟她讲讲总行吧?

    赵璲先擦手,重新躺到床上,他才拥住靠过来的王妃,道:“齐员外右手掌根、小指一侧都没有沾血,你可以想想,如果你在弥留之际想沾自己的血留下线索,你会抬起手只用指腹去沾血,还是将整只手平移过去沾血。”

    姚黄想象那场景,皱眉道:“流了那么多血,字也只写了一半,说明我都快咽气了,沾血的时候肯定抬不起胳膊,当然是整只手移过去……啊,我明白了,那字不是齐员外写的,是有人在他死后抬着他的手去沾的血,故意陷害大郎他娘!”

    赵璲:“……不用这么大声。”

    姚黄压不住自己的激动,坐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二爷怎么这么厉害?我当时真的都怀疑上大郎他娘了,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或许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也能看出这条线索,可惠王爷只是在门口扫了那么几眼,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

    赵璲:“……经验之谈,如果你多看看破案相关的话本,也能看出这个凶手的拙劣之计。”

    只一条就让王妃给了他过高的赞誉,赵璲就没再补充其他线索,譬如齐员外脑袋上流下来的血迹与他现在趴着的姿势完全一致,但如果齐员外流了那么多血后真的有清醒过来再沾血留字,他的身体至少脑袋应该会有所移动,偏离地上的血痕。

    如此可见,齐员外应该是一击毙命,从血液流到地面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挣扎。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不够理智冷静,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

    所以赵璲不是谦虚,而是王妃真的过奖了。

    他读过那么多刑部卷宗,只从凶手的手法考虑,齐员外的案子放在里面根本不值一提。

    姚黄:“我不管,王爷就是厉害!”

    赵璲接住扑过来的王妃,无奈一笑。

    天明时,灵山县的徐知县带着捕快们来了,按照大齐律法,凡是命案,知县都得亲赴现场。

    惠王爷不想再出门,姚黄带着阿吉挤进齐家,踮着脚往里面张望,发现这位徐知县才刚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面相端正。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左右,出来了,鹰隼般地看向齐家众人,看得齐家几口子都慌了,徐知县才道:“我在齐老手下发现半个血字,你们当中,可有谁的名字是草字头?”

    此话一出,吕氏第一个扑向齐大媳妇,齐大媳妇懵了一下,跟着一把甩开吕氏,大声喊冤。

    街坊们的猜疑指责也在此时达到了高峰,震得姚黄的耳朵都跟着嗡嗡,就在她暗暗担心徐知县的断案能耐时,徐知县喝斥众人安静,盯着齐大媳妇伸出左手:“除了血字,我还在齐老左手发现一枚耳坠,可是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齐大媳妇,却又都瞧见被甩在地上的吕氏惊慌地摸向了她的耳垂。

    再去看徐知县摊开的掌心,上面分明空无一物。

    徐知县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吕氏脸上,厉声道:“大胆刁妇,若非心虚,为何要检查自己的耳坠?齐老明明是被人抬着手写下血字,才使得他只有指腹沾血而掌心干净,这等拙劣手段,你当本官真看不出来吗!”

    血?掌心没沾血?

    吕氏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雷鸣,再看看宛如雷公现世的知县大人,看着周围已经认定她是凶手的街坊们,吕氏慌了怕了,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冤枉啊,我没杀老爷,是他半夜不睡觉跑去书房准备分家的清单,我想多要点银子,他不同意,抢着抢着他自己倒地上了……”

    她真没杀老爷,只是老爷死了,她怕罪名落在自己头上,才想嫁祸齐大媳妇……

    作者有话说:

    齐家的剧情包括种黄精的部分都是接下来回京后某些剧情的基石,并非我突发奇想要加个有没有都行的案子哈,多的就不剧透了,大家会明白的。

    第70章

    按照吕氏的哭诉,齐员外是自己摔倒在地横死过去的,她怕这样也算是她杀的人,于是想出拿砚台砸伤齐员外的后脑,再写下血字嫁祸齐大媳妇。

    至此,街坊们全是骂她的,没有任何人质疑吕氏的话。

    包括姚黄,也觉得这案子到这里就能结束了。

    徐知县却继续审问住在前院倒座房的齐三夫妻:“齐老半夜前往东厢,又与吕氏发生争执,你们难道半点声响都不曾听闻?”

    齐三媳妇哭道:“民妇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民妇的小儿子才三岁,民妇一整天都在带孩子,昨晚孩子睡了我也跟着睡了,一直到出事才被我娘的叫声吓醒,不信大人可以问问七郎,他年纪小,不会撒谎的!”

    徐知县看向齐三,齐三低着头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齐大媳妇突然道:“禀大人,我三弟嫌孩子哭闹,一个月大多时候都自己睡一屋,吕氏如果要找人帮忙,找他最方便!”

    吕氏:“你住嘴!这事是我一人干的,跟老三没有半点关系!”

    徐知县:“刁妇不必狡辩,看齐老周边的零散血迹,无论谁用砚台砸他身上都会溅上血点,来人,去搜吕氏与齐三的房间,如无所获再去搜其他房间。”

    案发时间太短,吕氏与同党暂无时间处理血衣,拿去灶膛烧毁炊烟可能会惊动起夜的邻居,且留下异味。

    没等几个捕快领命,齐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捕快从齐三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只冬靴里搜到染血的中衣,吕氏再度将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说什么齐三是她以命相抵才帮的忙,齐三是孝顺儿子都是被她逼迫等等。

    徐知县并不听她狡辩,命人将吕氏、齐三母子押送县衙,到了衙门再细细审理,包括齐员外的尸身也要带走,仵作还要进一步验尸才能判断齐员外究竟死于意外发病还是脑部的重创。

    齐大死了爹,哭得撕心裂肺,齐二既死了爹也马上要没娘了,哭得也是很惨。

    眼看徐知县要走了,齐大媳妇站了出来,请求徐知县帮他们主持分家:“大人,吕氏母子婆媳极其难缠,我爹就是因为他们不同意分家才丢了性命,现在吕氏、三弟被抓了,我二弟二弟妹、三弟妹以及他们的亲戚还在,我们一家五口斗不过他们的,如若大人不帮我们分家,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夫妻!”

    她跪在徐知县的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从书院赶回来的大郎也跪了下去,叩首道:“吕氏有杀害我祖父之嫌,又伙同三叔嫁祸于我娘,罔顾亲情心狠手辣,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一家不图家产,只求与吕氏诸人断绝关系。”

    街坊们纷纷应和,希望徐知县能帮齐家大房这个忙,不然以后还有的闹,弄得街坊们也不安宁。

    徐知县想到了北屋桌面上齐员外已经拟好的分家清单,老人家给三个儿子的家产差不多,但齐二、齐三都是吕氏所出,乍一看就是吕氏这支占了便宜,所以吕氏故意留下这份清单作为齐大媳妇怨愤杀人的证据。

    徐知县命人取来清单,当众宣读。

    齐大媳妇哭道:“我爹命苦,未能安享晚年,他没分的那份也请大人帮忙分了吧。”

    徐知县再让人把分家清单上没提及的存银以及值钱的物件都拿过来。

    基本都能均分,最终只剩下一幅被齐员外格外珍惜地收于匣子里的祝寿图。

    徐知县展开画卷,看清之后,竟是怔住了。

    姚黄也看到了这幅画,一时血气上涌,扬声道:“禀大人,此图乃民妇相公所绘,他这人从不作画送人,恰逢齐伯六十寿辰将至,齐伯求得恳切,他才精心画了此图为齐伯祝寿。如今齐伯死了,民妇希望烧了此画以慰齐伯在天之灵,愿大人成全。”

    除了齐员外,齐家其他人都不配收藏惠王爷的这幅画。

    齐家大郎最先支持此举,跟着齐大夫妻都同意了,而齐二根本无颜反对。

    徐知县道声“可惜”,引火烧了这幅未能满足老人家心愿的祝寿图。

    徐知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但依然堵在齐家内外的街坊们还在赞颂知县大人的英明。

    姚黄也觉得这知县英明,只是,当她望着徐知县骑在马上被街坊们夹道欢送的背影,听着街坊们此起彼伏的夸赞,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出门前,惠王爷独自坐在轮椅上看佛经的孤寂身影。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才出来,昨晚惠王爷在北屋门口扫了几眼就有了决断。

    姚黄不是非要街坊们都改夸自己的夫君,她只是替惠王爷难过,明明他能文能武样样都不输给别人,只因为废了腿,便再也没了施展这些才华的机会。

    他说他不需要政绩与赞颂,才二十三的年纪,怎么就修炼得这么无欲无求了?

    佛经看得太多,还是他觉得一个残疾王爷拿了政绩与赞颂也无用,不如都留给更需要的人?

    街坊们还在议论齐家的官司,姚黄带着阿吉回了西院,再单独从前院的月洞门来到东院。

    拐到堂屋门口之前,姚黄让自己笑了起来。

    赵璲早听到了王妃的脚步声,放低手里的佛经,抬头,看到了一个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复杂的王妃。

    他将佛经放到一旁,问:“审出凶手了?”

    姚黄点点头,没去坐长几旁边的椅子,而是面朝惠王爷直接坐在长几上,拉着他的手道:“吕氏,你是不是昨晚就猜到是她了?”

    赵璲:“确实她的嫌疑最大。”

    姚黄:“那你看出她有帮手了吗?”

    赵璲已经听了些街上传来的闲言碎语,猜到了徐知县的审案经过,真相大白王妃该高兴才是,现在问这些,莫非是觉得她的夫君不如徐知县查出的更多,心里不舒服?

    沉默片刻,赵璲道:“看地面的血迹,齐老是先倒在地上脑后才遭受了重创,否则飞溅的血迹离他的头部会更远。昨晚王栋没听见任何声响,说明齐老倒地时已经无法开口求救只能任人袭击,吕氏确实有单独动手的机会,只是,一个不够冷静导致破绽百出的女子,大概很难挥掷砚台朝自己的丈夫下那么狠的手。”

    吕氏贪财,她这样的人,冲动的时候或许能杀人,让她对着昏迷甚至已经死去的丈夫再下一次死手,即便她的心够狠,力道也无法控制精准。

    姚黄只觉得讽刺:“她狠不下心,齐三这个亲儿子却下得了手。”

    也是,吕氏闹来闹去都是在为两个儿子争家产,真嫁祸了齐大媳妇,齐大既没有脸也没有那个本事多争,齐三挥向老父亲的砚台终归还是为了他自己,而非帮他老娘善后。

    赵璲扫眼空荡荡的院子,右手抚上王妃神情沉重的脸颊,道:“逝者已矣,不必多思。”

    惠王爷的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使得他每一次的碰触,无论碰哪,都会让姚黄痒上一下,还不是单纯的痒,正如夜晚或午后他落在她耳后侧颈的呼吸,很容易就勾起火来。

    可姚黄知道,惠王爷此时只是想安慰她,绝无那种意思。

    忽略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小火星,姚黄拉下惠王爷的手,垂着头道:“好,说点别的,你送齐伯的画我请徐知县烧了,二爷会介意吗?”

    赵璲反扣住王妃的手,让自己的掌心朝下:“本就是送齐伯的,该烧。”

    姚黄笑笑,提起徐知县:“二爷想把开荒种黄精的事交给徐知县,怎么不趁他在见见他?”

    赵璲:“他要办案,今日不是时候。”

    姚黄:“看他审案子那么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知县,或许真能帮二爷办好这事。”

    赵璲没有告诉王妃,在他有了开荒的念头后,他便叫人去查灵山县知县的为人了,倘若是个昏聩或无能的,赵璲便不会将开荒之事托付给他。

    徐知县带走吕氏母子当天,齐大、齐二、齐三媳妇就把家分好了,齐大一家得了齐宅后院,齐三媳妇与两孩子得了前院,齐二一家得了主街那边带一进宅子的铺面,田地三家平分。

    齐家的两进院子中间也有小门,齐大夫妻俩直接拆了门砌墙给堵死了,从此各过各的。齐三媳妇因为丈夫做出了砸亲爹脑袋的事无法在街坊们面前抬头,暂且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因此这几日齐家那边清清静静的,再无吵闹声。

    七月二十八,县衙那边有了结果,齐员外确实是死于突然发病,但吕氏、齐三残害齐员外的尸身在先合谋嫁祸齐大媳妇在后,直接朝齐员外尸身动手的齐三因大不孝被判问斩,吕氏被判流放,只等大理寺复核过后再执行。

    案子定了,齐大、齐二带上棺材去县衙将齐员外的尸身拉了回来,当晚便下了葬。

    送了齐员外最后一程,回到东院,姚黄朝惠王爷叹道:“现在咱们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闹出人命,咱们家里又不差钱,重新搬家街坊们也能理解。”

    赵璲默默打量这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笑着问他:“二爷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别的不说,回到王府,二爷再去我那边歇晌就没这边方便。”

    赵璲垂眸,没有接话。

    姚黄早习惯惠王爷白日的矜持了,到了晚上,她依偎着他问:“以后怎么办啊,王爷还陪我歇晌不?”

    惠王爷按住王妃把他的喉结当玩物的手,分不清是违心还是顺意地道:“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