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阅读网 > 都市小说 > 过期苹果 > 13、变质
    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完全脱口,梁初楹感到脖子一紧,往后跌了几步,脚底下那些黄色的树叶都被蹬到了空气里,在她眼前缓缓坠落。

    祖佳琪揽住她脖子,趴在她肩头哭,骂她:“你怎么老自说自话啊,我真不想让你帮我,谁要你的破礼物啊……”

    她的眼泪全掉在梁初楹衣领上,梁初楹听见她哽咽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是我老瞎揣测,其实你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开她,从手里拎的帆布袋里掏出一沓纸币拍在她胸口,梁初楹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块钱。

    “你这样,我爸妈也这样,你去我家以后,我妈把我揍了一顿,非拿了钱叫我继续读,我今天本来打算下课以后就去老师那儿交钱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还在大喘气,胸腔重重起伏着,“这钱还你,你礼物还是得重新准备的,不准提前给!”

    “你爸妈对你真好……”梁初楹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着:“毕竟是爸爸妈妈啊,他们就我一个孩子。”

    梁初楹缄默着抿唇,不说话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着抹一下湿润的眼:“好冷,眼泪都给我冻干了……回家吧,都没人了。”

    刚到家里,梁庆跟守着她一样,在她路过沙发时叫住她,让她去书房聊聊。

    梁初楹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毕竟她那张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给她存钱用,平时收支都会给梁庆的手机发短信。

    “我看见你取了三千块钱。”梁庆开始问,“爸不记得你是会买这么贵重东西的孩子。”

    她不太会撒谎,况且觉得没必要,把祖佳琪还她的三千块现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说了。

    梁庆叹口气,顶一下太阳穴说:“丫丫啊,你还是不要太相信别人,总会吃亏的。”

    也许是她还不成熟,看不清这一瞬间父亲眼里的复杂,也想象不到,将来会有谁是她错信的人,因此很无所谓地耸肩,捻走了爸爸手边果盘里的樱桃。

    “我不觉得这是吃亏,什么都要靠算计的话,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间有一种关系,叫信任。”这樱桃酸得倒牙,梁初楹皱着鼻,耸耸肩,“而我现在不是成功了吗?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从未思考过“未经他人苦”的含义,现在这事搁在自己身上,梁初楹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无端想到梁聿——这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无法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距离。

    算了……无论他是谁,既然已经喊她姐姐喊了这么多年,那就好好跟他相处。

    这并不难,能处理好跟朋友的,为何偏偏就是没办法跟梁聿和平相处?当然也是可行的。梁初楹含着半颗酸得发苦的樱桃,心里把事情想得极简单。

    梁庆良久无言,梁初楹艰难把口中水果咽下去,然后吐槽:“还有,丫丫这名字好土,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我害臊。”

    梁庆微笑起来:“这是王小姐取的,因为长得像字母y,对着你名字最后一个字。”

    离婚以后,梁初楹很少从她嘴里听见妈妈的事,梁庆不怎么以“你妈妈”来称呼她,毕竟一个女人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可以是“前妻”,是“孩子她妈”,也可以是“那个退役的体操运动员”。

    但梁庆十年如一日,只唤她“王小姐”。

    梁初楹捻着手里的樱桃柄转了几圈,没说话。

    有时候觉得他爸才是那个最复杂矛盾的人,总是做的跟说的不一致,如果这么在乎她妈妈,又怎么会离婚以后一次都不去找她。

    梁庆挥挥手:“出去吧,爸爸还有事要忙。”

    她从书房出去,路过梁聿的房间发现他门开着,里头只亮着一盏台灯,窗户敞着,门估计是没关好被风吹开的。

    现在时针不过才划过数字十,梁聿不见得会睡这么早,但他现在确实是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梁初楹只瞧见他躬起的背脊和肩膀,像几座瘦骨嶙峋的山。

    这么睡会不会又冻病了?梁初楹已经ptsd了。

    她一扬眼,思忖几秒,决定迈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给他一点好脸色,关心他一下,替他把窗户关上。

    只不过梁初楹刚迈进去几步,踮着脚、胳膊搭在他脑袋顶上去够窗户的把手之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台灯,梁聿就被闹醒了。

    左眼眼皮上那颗小痣在睁眼的瞬间被折进去,台灯白色的灯光把他瞳仁照得透亮,跟镜子一样,梁初楹低头在那点儿漆色里看见自己诧异的表情。

    她视线在他五官上巡视几秒,看见小片光影落在他的痣上,有一瞬,心里某个地方蓦然抽了一下,像心脏某块肌肉突然被激活,跳了起来。

    梁聿盯着她,梁初楹几秒后回神,躲避对碰的视线,察觉到他要说话,一手拉住窗户把手,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半颗樱桃,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慌里慌张地塞进他嘴里,以转移注意力。

    起初他牙齿是合着的,所以推不进去,不多时就张开了,把那半颗吞进去,眉就皱了起来。

    梁初楹心想,她这似乎也不算好脸色,还是故意作弄他了。

    也许是欺负惯了?手很顺就把樱桃塞过去了……

    “我从爸那儿拿的,甜不?”她心里虽然有些懊恼,面上却不显,架着两条胳膊,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他被酸倒的苦脸,结果梁聿的眉没皱到一秒就松了,抬眼细细瞧着她,把樱桃柄咬断,吐了字:

    “甜。”

    ……甜才有鬼了,她才吃过的,酸得跟梅子一样。

    梁初楹打了个寒噤:“你口味真怪。”

    梁聿观察她的本领不是一般地强,他坐直身子,把倒下的台灯扶起来,稍一挑眉:“姐姐今天心情很好?”

    梁初楹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他“呵”一声:“连见我都带三分笑脸。”

    这话一出,她“嘁”声:“我天天哪有那么多脾气发?你不烦我我一直都是笑脸,之前还不是以为你扔了我送的袄子才吵起来……”

    说完,梁初楹反身往桌子边上靠了靠,两条腿滑出去,她盯着自己鞋尖,沉吟一下道:“梁聿,我再重申,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是因为你寄人篱下所以才来费心思讨好我,完全没必要。”

    她扣弄着桌子边缘,视线偏开,声音变小:“你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刚说完这句,梁初楹闭一下眼,有点想撤回,明明才吃了教训打算谨言慎行的,结果一开口又是难听话。

    跟刚才一样,明明是想关心他的,结果一晃神,半颗樱桃就强硬地塞他嘴里去了。

    也难怪她总被人误会。

    不过梁聿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姐姐那点小脾气他全知道。他拉一下唇角,笑了起来,眼睛都弯出两道弧:“没有别的目的。姐姐,我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吗?”

    梁初楹扭头看他,蓦地狠捏一下手指,随即表示怀疑:“我才不信,你太会骗人,很多事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相信你?”

    “姐姐举个例子?”梁聿好整以暇。

    梁初楹指出:“比如你和那个红头发的人,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房间突然安静了一瞬,冷得叫人有些发毛。

    梁聿兀然看向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梁初楹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我那天就在你们房间隔壁唱歌,看见你最后进去了。”

    她看着梁聿显得有些紧绷的表情,斟酌着措辞:“虽然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管不着,但是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跟不学好的人往来多了,小心把自己也带进泥坑里。”

    “你在外面怎么玩儿是你的事情,但要是你出了麻烦,那还得牵涉到我们家。”梁初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眼神往一旁落去,“无论怎么说……你跟我都还算是家人,利益永远是相关的。”

    梁聿一直没有出声,似乎在走神,视线极为沉重地下坠到指尖,薄软的指甲不停叩击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窗户弹开一个小缝,良久以后,梁聿才侧头,缓缓勾了一下唇角,向梁初楹承诺着:“当然不会,我跟他交往不深的,那天他拉着我去唱歌而已。”

    “自己知道就好。”梁初楹两只手撑着桌子往前支,后腰离开他的桌子,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下周就出去集训,一个半月不在家里,有的事你别忘了。”

    梁聿显得有些迷惑:“嗯?”

    梁初楹皱眉,责怪他:“送饭的事。”

    “反正你也不用上课了,待在家里也是闲着,爱做饭就做呗,多做点,给祖佳琪也带一份。”

    他轻声回绝:“不行。”

    梁初楹感到纳闷:“之前不是你一个劲儿要给我送吗?现在怎么又不行了。”

    “我做的东西只想给你吃,她吃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做。”梁聿的嗓音没什么起伏,“而且,我为你做这些,姐姐却连个阿贝贝都不给我,有点不划算了。”

    “你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不也是——”

    “不。”他干脆利落。

    梁初楹又被气到胸腔痛,她“呵”了一声:“行,我走之前剪一截头发留给你就行了吧。”

    梁聿满眼笑:“那我也只做一份。”

    “你到底要怎么样?”梁初楹第一次觉得他这么难说话,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

    梁聿始终不松口,态度甚至有些轻蔑:“她不配吃我做的东西,姐姐,我又不是为她学这些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你自己喜欢做这些吗?”

    梁聿直白盯着她,梁初楹脑子里突然就没有别的词了,张着嘴却如鲠在喉,最后只得闷声:“懒得跟你说……浪费我口水。”

    “…………”

    十月十六号,到了要拖行李箱去学校集合的那天。

    梁初楹昨夜才着急忙慌把行李收拾出来,东西一团乱,在路上还散了一次,她一件件捡了回去。

    因为东西多,梁庆赶在上班之前开车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去,梁初楹把两个箱子塞进大巴底下的储物格里,爬上车以后就累倒了,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遮在脸上挡着光睡觉。

    花荫街位处南阳区新开发的一块经济带,在街道正中的位置建了新的商圈,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多少知名商户入驻,这边临靠海岸,有个大剧院,在开发之前主心骨是文娱产业,有不少歌手来开过演唱会。

    上午没有课程,各自拖着行李箱去宿舍把床铺什么的都搭好,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集训,白天在楼下的空地,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估计过一阵子就全移成室内课程了。

    梁初楹把床单什么的都铺好了,祖佳琪踢开凳子,过来问她:“你家里每天都送饭吗?那我先去食堂了,晚了要排队。”

    “等我去门口保安那儿领了饭盒再去食堂找你。”她晃了晃手机,“给我发个座位位置就行。”

    祖佳琪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因为外人不能进出,东西都只能寄放在门卫处,梁初楹拎着保温袋就径直赶往食堂去找祖佳琪,发现那桌还有几个熟人。

    食堂的桌子还挺大,面对面能坐六个人左右,祖佳琪坐在一边,对面是晏文韬和几个她眼熟的人,应该是几天前一起唱歌那群人里的两个。

    梁初楹一边往祖佳琪身边坐一边用目光询问她,祖佳琪讪讪缩着脑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蜡笔小琪】:“我不知道啊,他们刚来的,问我能不能坐,我也不能赶人家走啊。”

    【蜡笔小琪】:“捶地哭泣.jpg”

    晏文韬之前好像是有提过,他们诺雅画室这段时间也在这儿集训,教室就隔一条走廊,吃饭会碰一起,不过住宿楼的话男女会分楼层错开,搭不同的电梯上去。

    这基地好像本就是诺雅画室自己的,本来就是专门干教育培训的机构,除了画画也有别的课程,为了挣钱所以也租给别的一些学校训练,南阳区的两所大学偶尔也会选在这里上实践课程,门口的大巴有好几辆。

    梁初楹朝对面礼貌点了几下头,然后拆开自己的饭盒,晏文韬笑着打趣:“家里人还专门送饭过来?”

    “我嘴刁。”

    热雾黏在盖子上就凝成了水珠,揭开的时候都滴在桌子上,梁初楹大概扫了一眼,梁聿还真是很了解她每天想吃什么。

    她昨天来了月经,每个月这段时间她都爱吃甜食,觉得糖分能提高人的精力,补气血,这习惯也维持好多年了。

    梁聿连这时间都掐得准,第二层装的是红枣跟红糖一起熬的甜汤。

    捧着糖水入口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梁聿的消息也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

    【^-^】:“合口味吗?”

    梁初楹放下碗,双手握着手机打字,目光专注地凝在手机屏幕上,对面的晏文韬抬眼盯了一瞬她的动作,顷刻间又把眼睫落下去。

    【monet】:“还不错。”

    另外两个人已经吃完了,问晏文韬要不要一起回教室,晏文韬端起盘子跟梁初楹说话:“那我们先走了,晚上再一起吃饭。”

    梁初楹愣了一下,心里不解为什么还要一起吃饭,但她还什么都没说,三个人就一起端着碗离开了。

    掌心的手机又震动一下,她低头去看,梁聿拍了拍她:

    【^-^拍了拍你并说自己是gooddoggy】

    她猛然想起这是之前自己故意弄着玩儿的,现在对象变成梁聿……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monet】:“撤回。我重新设置一下。”

    【^-^】:“不用,我已经看见了。”

    【^-^】:“^-^”

    这笑脸越看越揶揄,跟梁聿笑起来的时候长得一样,眯眯眼的……烦人。

    梁初楹笑了一声,不回他了。

    爱当狗就当……谁还拦着他?